惊险小说【龙骨】：（63）
第六十三章
明亮的阳光下，一滴硕大的鲜血慢慢凝聚，向下方黑色的土地滴落。
在半空中鲜红的血滴突然变成无色透明，啪地一下落在地上，一只黑色虫子从中爬出。已变成数倍大的身体浸泡在惨淡的血水里。
地面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肥硕的黑色甲虫，依旧贪婪啃咬、吮吸着残存的白骨、筋络、和血水。无数尖利牙齿疯狂的咬啮声像细小而锋利的锯齿切割着十岁的李一石裸露、恐惧的神经。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最后突然崩溃，发出一种受伤野兽般的嚎叫。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嚎叫已经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声带只能产生嘶嘶的哑声。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摄住他的残存的知觉，他猛地收住呼吸。
四周一片寂静，静得让他一时忘掉了他在被倒吊在丛林边缘的坟地里，刚亲眼看到、听到他父亲在他面前被飞快地消化成一篷黑色的头发和数根白色的骨头。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他严重充血的视线吃力地扫射前方的地面。阳光透过上方绿色的树叶，在地上留下微微晃动的金色鳞片。黑色的泥土沉默地铺洒在柔和的光晕下。没有血迹，没有残渣，没有黑虫，只有阳光照在昨晚大雨浸湿的地面，细细的水汽冉冉升起……
他眨了一下眼，眼前的安然和静谧让他恍惚，他幼小意识让他不由怀疑刚才发生一切的真实性。他把目光投向地面的上方，这时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父亲残留下的白色骷髅和依旧绑缚着的白骨。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有喊叫，没有喘息，甚至都没有害怕……他所有意识和想法被剥简成一个尖锐的感觉：仇恨！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从白骨的间隙中，看到远方矗立的寨堡。他血红的眼睛凝视着那座在青山中黑色的圆形建筑，一动不动。
“啪”地一声，他感到什么东西从眼里流出来，滑过额头，掉在地上。
他又听到下方的泥土里那个奇怪的声音，成千上万带着触角和巨大啮齿的黑色甲虫再次被唤醒 ……
他绝望地看着无数的触角露出地面，向地上的那滴血水涌来。他的恐惧突然变成了疯狂。他开始把自己灰白色、瘦小的身体扭曲、伸张成不可思议的姿势，试图挣脱四条捆绑着他的粗大绳索。
黑色虫子越来越多，他眼里不断滴下的血水让它们凶残地相互践踏、撕咬……在同类的尸体和残骸上，它们慢慢堆起了一个金字塔的形状。随着底盘和高度的增加，最上面几个巨大的甲虫的啮齿慢慢地向他的头部靠近。他绝望而徒劳地拼命把身体往上提升，试图离开下方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蠕动、争涌的黑色恐怖。
就在第一个黑虫爬上他的脸，他感到一根烧红的细针刺入他肉体的一瞬间，他脚踝上的拉力突然失去，他一下失去控制，栽进了光滑、腥臭的虫子金字塔里……
他花了十分钟的时间疯狂奔跑，拔下了背上最后一只虫子，放在脚下踩得稀烂。
他花了三天的时间熟悉了黑堡的两个出入口，换哨的时间。
他花了十五天的时间熟悉了黑堡里的一百零六家住户，每间茅屋的位置和朝向。
他花了五十一天的时间做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父亲去世的第七十天是一个月圆之夜。
硕大的月亮下，十岁的李一石飞跑到高大原木围墙的底部，从预先挖好的洞爬出黑堡。他的背后是无数凄厉的哭喊声和燃烧的熊熊大火。
他从背后抽出掘墓用的小铁锨，仔细把这个唯一的出口填实。
在冲天的火光下，在孩子恐惧的哭声中，在女人凄厉的喊叫声里，他沉静地沿着古堡走了一圈，看着堡里的男人们绝望而徒劳地试图撞开他用悬崖粗藤捆住的大门。然后向对面的山谷走去，没有再看一眼背后崩塌、灰飞烟灭的山寨。
站在墓地边，他用刀割断那些绳索，抱起散落在地父亲的骷髅和骸骨，走到空地中央。他抽出背上的铁锨，挖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土坑，把父亲的骸骨放了进去，跪地拜了三拜，然后填上土，踏实。
他走到边上黑暗处，拿起一个牛皮背囊。他走了一个大圆圈，一边把里面剩余的火油倒在地上。他回到在圆圈的中央，用火柴点燃皮囊，举在手中。
火光下，十岁的李一石像一个斑驳的白色瓷器，面无表情，全身闪闪放光，沉静而冰冷。他右手从背后拔出一把小刀，用力按在右手的手臂上，缓缓移动。血从锋利刀尖洇出。他举着火把，在空地上走了一个圆圈，血从他高举的手臂流下来，落在地上。
他看到地面突然动了起来。火光的阴影里，无数的黑头争先恐后地伸出地面，像一条翻滚的黑蟒追逐着新鲜的血气……
他把火把扔在火油的圈子上，轰地一声，一条火龙瞬间围住了黑蟒。他飞身跳出火圈，背后传来呼啸的火声，和无数细而尖利的嘶叫和爆裂声。
他是在走过上次那个打开的墓洞前看到它的。
“有一天你会看见它的，如果它要让你看到的话。”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这是一个丑陋的东西，精瘦无毛的身体，残破的脸隐藏在两只闪着不同颜色眼睛后面的阴影里。两根尾巴，一根卷曲，一根如标枪般举起。它站在黑暗中，凝视着面前像小瓷人般的孩子。然后转过身体，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十岁的李一石快步跟上了它。
黑暗中，另一条卷曲的尾巴嗖地举起，像两支高耸的羽翎，渐渐隐没在漂浮的白色雾气中。
“哗”的一声，一个巨大的铁箱带着滑轮被从墙上拉出，留下其他的箱子静静地呆在在原处。
在一片冰冷的白色雾气中，李一石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儿子的大脚趾。上面不带感情地缚着一个橡皮圈。一张卡片上写着李珂的英文名字：约翰.李。
顺着儿子的脚向他裸露的身体往上看去，李一石的目光缓缓扫过李珂脖子上的伤口，最后停在他的脸上。这是一张破碎的脸。一颗子弹打入他左眼上的眉骨，伤口和眼眶合成一个大而深的黑洞，触目惊心。李珂的右眼没有闭上，在奇怪地显得清秀完美的脸上失神地看着上方的一个虚空世界。
“他是你儿子约翰.李吗？李先生。”验尸官在他身边轻声问道。
李一石看着儿子张着的眼睛，一动不动。站在他身后的李砾向验尸官点了点头。
“真是抱歉……”验尸官迟疑了一下说道：“请节哀，李先生。”
李砾把一张$100纸币塞在验尸官口袋里。停尸房的门在验尸官的身后轻轻关上。
巨大的静寂围绕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一坐一站的两个男人。
李一石慢慢伸出手去。但是他的轮椅太低，他够不着面前的李珂。李砾上前帮他把轮椅调高。
李一石雪白、布满老人斑的手轻轻地放在李珂冰凉的额头上。他的手心能感到僵硬和残破。他似乎感到儿子冰冷僵硬皮肤在他的手下慢慢变得温暖、软化、睁着的眼睛开始慢慢地合上。
站在边上的李砾用他单调的声音说道：“杀死少爷的警察是那个特警汉默。他声称李珂开枪打死了他的搭档，然后开车逃跑。现场有一把没有系列号码的左轮。但是可以完全确定这不是我们的枪……”
李砾突然停止说话，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他转过头来，看见李一石面对着李珂的尸体，冰冷、明亮的灯光照在他灰白、苍老的脸上，红色的眼泪从他的眼里缓缓流下来。从他身体的深处发出一种受伤野兽般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