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爱情》116 还不清的债
梦醒跟同事去天津考察一个羽绒服厂,顺便过路北京,跟一家进出口公司谈配额事宜。王怡在她那里定做了两件连衣裙,最后修改完成,梦醒也顺便给她送到家里,林钟山和王怡请她在一家会所吃饭。
林钟山开她玩笑:“怎么义成没有跟随护驾?”
梦醒面露尴尬,知道是当日因为跟张允鑫争夺南山一事惊动了林钟山,给他窥破端倪,说什么都无力,只好装作听不懂。
王怡察言观色,嗔了林钟山一眼,说:“你有病啊!”
林钟山呵呵笑着说:“现代社会,谁没病啊?病得轻重而已。”
王怡嗤笑出声:“你骂自己没人拦着你,甭拉扯无辜!”
吃完饭王怡让林钟山送她们去梦醒宾馆,林钟山先行一步,王怡跟梦醒在二楼喝茶。
王怡问:“最近很忙吗?怎么感觉你瘦得很厉害?”
梦醒微笑着说:“是啊,最近出差多些,饮食有些不规律,所以容易瘦。”
王怡疑问地看着她,小心地问:“你跟义成没有什么问题吧?好似你们两个都在减肥一样。两天前他来北京,不光人瘦了一圈,说话做事也无精打采,经常走神儿。今天看见你,又瘦得风一吹就倒的样子,难免让人疑惑。”
梦醒被她这么轻飘飘地捅破,不免想到在上海第一次见面吃饭,被王怡引为同类的情形,不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同时她又苦笑,这层窗户纸捅破之日,也是她跟郑义成分手之时,多讽刺。
王怡见她不言不语,猜测着说:“你是不是为那件八卦绯闻闹心?说实在话,做他们这一行,这点风浪根本不算什么。你要是事事当真,这日子根本没法过,他在圈里也根本没法混。义成这个人,别的我不敢说,做人做事真诚可靠,钟山就是坐上飞机赶也赶不上他。所以钟山在所有的朋友中,最信任的就是他。当年千方百计把他收归麾下,后来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你不要猜疑他啦,他为你做了很多事,当年为了筹钱给你,跟钟山签下卖身契——”
梦醒心中一动,抬起头来问:“卖身契?你指什么?”
王怡又不说话了,低头喝茶。
多年前萦绕在心头的疑云再次浮上来。她一直有个疑问,以郑义成当年的收入,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拿出那么一笔在当时看来不菲数量的美金来帮助她?她想起在纽约的宾馆,她对着支票迟疑的时候,林钟山似乎比郑义成还热心地要她收下那笔钱;在她收起支票要离开的时候,他叫住她,手指在脸颊上挠一挠,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问她:“郑义成是个非常可靠的好同志,是不是?”
现在想起来,真相应该是这样的——郑义成向林钟山借钱,被他趁火打劫,提出条件要他过去帮他管理银星——之前他已经提出过无数次,都被郑义成拒绝。
郑义成热爱文字工作,一直希望自己能够积累些生活素材,写两部有力度的长篇,这是他少年时代以来的梦想。
最后一次他不得不为这张帮她的救命支票折腰,上了林钟山的贼船,一直干下去,再也下不来。
尽管他轻描淡写,她知道他的处境还是有些风险的。他的命运从此跟林钟山紧紧连接在一起,林钟山发达他便没事,林钟山有事他要跟着遭殃。
所以他做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至少账面经得起审计,如果有一天大厦将倾,可以最大限度地独善其身,保护自己。
他是他父母的独生子,肩上责任重大。
独生子!他需要家庭需要自己的孩子,这些她不见得能给;他的父母需要一个抚慰晚年寂寞的孙子,她也不见得能给。
想到这里,梦醒又苦笑一下。
她欠他的,一生一世都还不完。如果还不完,索性赖账到底,不还也罢。还一半,不上不下,不如不还。
当晚她跟王怡聊到很晚才回房睡觉,第二天办完公事乘飞机直飞上海,下了飞机立刻回办公室处理积压的公务电邮,在办公室忙到晚上九点钟回家,南山才刚刚在徐佳的督促下写完作业,梦醒亲自监督他洗澡,哄他上床睡觉,已经是十点半。她洗了澡回到卧室打开电脑,检查私人邮箱,发现两封来自郑义成的电邮。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开第一封,只见他这么写着——
梦梦,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看到这封信,也不知道你看了以后会不会回复,可是我还是要把这些天憋在我心里的话都跟你说明白。
我们两个人跟一般的人不一样。我们的历史源远流长。当你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喜欢你,看着你跟那些男孩子打架,我就有保护你的欲望和冲动。那个时候你是那么弱小,又是那么的倔强,我觉得我应该永远待在你身边,保护你不被别人伤害。
可是那次百万大裁军引起的南迁,注定了我们的分离。你在很远的地方慢慢长成一个少女,不再是孩子的模样。我考上大学到H市跟父母团聚,再一次见到已经脱胎换骨的你,心中别有一番感觉,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不应该只是兄妹,因为兄妹总有一天要分离,只有更进一步的关系才能让我永远地守护在你身边。
但是那个时候你还在上高中,你在向高考冲刺,我决定再等等,等你长大一点再跟你说。可是等到你上了大学,我找到机会,我发现我还是晚了一步,你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男孩子——那是张勇。
看着你对我幸福地笑,跟我倾诉心中的秘密,让我帮你隐瞒父母,我心中五味杂陈。我别无选择,只能远远地观望你的幸福,祝福你的幸福。
你失恋的时候那么伤心,以致我的心也跟着你裂成两半。那个时候我真恨为什么我已经工作,不再有假期,不能够陪你走过那一段艰难的日子。我等你心中的创伤愈合,想找个机会靠近你,让你能够接受我。
可是越是想着什么,越是情怯,加上我是新人,工作也忙,不知不觉间拖了一拖,这一拖,让我错过了你半生,后悔了半生。
我是那么的胆怯,以致不敢跟你当面说,只好把心情加入那本《红楼梦》递给你,想着你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打开来读,读明白我的心。
然而你没有打开那本书,也就没有读到那封信。当你说你读过那本书的时候,我以为你在委婉地拒绝我,给我留着面子——我知道你很善良,不会让任何人有任何的难堪。之后我回家的时候,发现你的身边有了张允鑫。我以为你喜欢他这种类型的男人,勤奋,努力,好学,我只好再一次默默地为你祝福。
我遇到韩淑英的时候,感情上已经基本平复。现在回想起来,也许王大亮说的很对——你们两个在性格上是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她虽然出自山村,可是勤奋好学,喜欢读书,一直读到高中。这在农村,对于女孩子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学历了。她温柔贤惠,性格倔强,上有公婆,下有求学的小叔,后来又添了幼子,丈夫在外从军,她作为一个女人,成为家里的顶梁柱,独立支撑着这个负担沉重的家。丈夫死后,她与公婆被安排进大城市,安排了工作,她工作之余,还钻研业务,补修文化课。我跟她的交往是从借书开始的。我去采访她,闲谈的时候我们谈起一些名著,她有些读过,有些听说过,但是没有读过,我借给她读,就这么开始渐渐产生了好感。
有些地方,她跟你很像。她大你两岁,农村女孩子结婚早,生孩子早,经历的磨难多,她比你更成熟些,也没有你的天真活泼——那个时候的她很像现在的你。但是无论如何,她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心和勇气。
后来的故事你们都听说了,我们不得不分手。我被迫转业。这段感情的流产让我很长时间缓不过劲来。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关心着你。梦梦,你永远都在我内心的某个角落里。我听说你跟张允鑫结婚了,我为你高兴,但是我不想参加你的婚礼——如果你打算举行婚礼的话,因为我不想看到你成为别人的新娘。
后来我听说你跟他老吵架,甚至还闹过离婚,那个时候我真的想跑过去把张允鑫胖揍一顿,就像当年我觉得张勇亏负你,把他海揍了一顿一样。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娶了你这么好的老婆还要跟你吵架,为什么他不懂得世界上那么多相爱的人不能够在一起而他这个能够在一起的却不懂得珍惜。
再后来你跟着他出国了。我似乎有些预感,我感觉你们在异国他乡不会互相扶持,还可能会争吵不休。如果到那个时候,你一个女孩子,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没有收入来源,只能由着他欺负。所以我对你说,遇到事不要闷在心里,要对我说,我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你。
那个时候我真希望我是乌鸦嘴。但是似乎命运专门跟你做对,我的预感不幸成真。当我听到你在电话里无助地哭泣,我比你更加无助——电话线的另一端是那么遥远,我就是想帮,一时半时也无能为力。
后来你回国了,第一眼看到你我心痛得无以复加——那个玉润珠圆的梦梦到哪里去了?那个沉静但是不失娇俏活泼的梦梦到哪里去了?那个对任何新衣服新书新房子新家具都充满热情的梦梦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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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封邮件到此为止停住了,可是梦醒的眼泪不能停止,流了一脸。她眼睛盯着屏幕,手却握着嘴巴,似乎想把呜咽的声音挡回胸腔。
她推开电脑,趴在桌上,眼泪很快湮湿了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