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爱情》103 夺子
张允鑫的老家是县级市,行政上隶属T州。那天这个小小县级市公安局的大院里,少有地驶进一辆江苏省公安厅的车子,而开车的却是T州公安局局长的司机老王。
局长大人亲自出来迎接,笑着问:“老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就你一个人吗?”
老王没下车,只是笑呵呵地回答:“我来不是公事,是替人办点私事。”说着往后指一指,“这位女士是厅长的朋友,听说厅长到T州公干,搭顺风车过来到婆家接儿子。我们不认路,麻烦你找个人陪我们过去。”
梦醒下车,跟局长握手,把张家的地址递给局长,连声称谢。
那局长一看,乐了:“这不是张处长家的村子嘛!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
他让人把张允晖叫下来。张允晖下来,听了局长的介绍,再看看省公安厅的车子,市局局长的司机,梦醒装作吃惊地叫声大哥,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上海工作的梦醒“顺路”搭江苏省公安厅的车子,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张允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位弟媳的爸爸是搞出版的,怎么会有这么通天的本事跨省找到这样的关系。
局长并不知情,还在旁边说:“原来你们是一家啊,那更好了,张处长你亲自陪他们去吧。”
张允晖说:“要不你们先喝杯茶,我打电话问问看他们是不是在我父母那里。”
梦醒不怕他耍花招,点头说:“好。”
市局局长的司机借故跟上张允晖,跟他嘀咕了几句,张允晖点头而去,匆匆上楼,过了一阵又下来到会客室说:“他们在,南山跟我妹妹的儿子一起玩。我已经让他们给他收拾行李。”
梦醒知道那个司机私下里是这么跟张允晖说的:“我们局长让我带话给你——小孩的抚养权本来在谁手里,要维持现状,如果你们想变更,要走法律程序由法院来判,不能这么私下里做违法的事,引得公安机关介入,大家都不好看。”
就这样,他们换了一辆本地的大型面包车直接在张允晖的带领下开到张允鑫父母家。南山见了梦醒一头扑过去叫妈妈,说你怎么老不来接我。梦醒紧紧抱住儿子,眼泪几乎流下来。张允鑫妈妈留梦醒吃饭,梦醒推辞说要搭人家的车赶回去,不方便久留。
张允鑫又要跟梦醒谈谈,梦醒低声说:“你回去的时候我们在机场谈吧。你不讲信用,下次我不会这么容易让你和你们家人带走南山。”
张允鑫沉默半天才说:“我希望我走的时候南山能去送我。”
梦醒点头:“这个要求我满足你。允鑫,我不希望跟你撕破脸,也不希望拿南山做我们之间的武器,我希望你也能这样。”
他们回到市局,局长挽留他们吃饭,梦醒婉言谢绝,带着南山坐进来时的那辆车直接回上海。
张允鑫至此已经完全明白,跟梦醒来硬的根本行不通。他从结婚以后就一直跟她动硬的,企图压她一头,树立一个做丈夫做男人的一家之主的威信,可是一直也没能压得过她。在中国他没能占上风,到了美国,在她举目无亲,孤立无援,身份生活都靠他的时候,他依然没能占上风,如今更不可能占什么上风。
在美国这个法制社会,她的薪水收入比他低,他们的儿子小于十二岁,他的工资收入走银行,梦醒和儿子是法律保护的弱势群体,如果他跟她来硬的,上法庭离婚,只怕到头来不仅儿子归她,他还要支付儿子的抚养费再加梦醒的赡养费。在中国这样的人情社会,他的关系网社会势力跟苏家根本没法比,更何况跟苏家站在一起的还有郑家。
今天的这一出好戏,他当然明白不是苏家的力量可以独立出演的。鉴于中国国情,军队和警方的特殊历史渊源和关系,他大致猜出今天这一幕十有八九又是郑义成在幕后导演。他大哥张允晖本身就是转业军人,在公安系统工作,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郑义成,这个男人,他是张允鑫生命中的荆棘。当年由于他的强力支持,他老婆成功地离开他出走纽约;今天,他又来帮她抢走他儿子,人生恨事,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过分?
这个男人是不是有毛病?当初在部队就有胆子去跟部队树立的“好军嫂”的典型恋爱,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
其实这件事郑义成自己的力量根本达不到,是他通过林钟山办的。除了当年转业那件事是林钟山自己主动帮忙以外,其他的他所有求林钟山帮忙的事都是为了梦醒。这次他又求到林钟山,林钟山笑着调侃他:“好家伙,你小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这是在拆人家的家啊!现在你还敢跟我假正经吗?你敢说你跟苏梦醒真的没啥?你跟她没啥能帮到这种程度?”
郑义成对他的指控保持沉默,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催促他帮忙。
林钟山只好遵命,一边叹气:“我有什么办法?我上一辈子欠你的。我自问对得起朋友,你小子怎么报答我的?三天两头给我撂挑子!”
梦醒带着儿子上车,车子一开出市区就拨电话给郑义成:“好了,我跟南山在去上海的路上。”
郑义成放下一颗心,问她这几天南山谁来带。梦醒说:“我妈今晚过来帮我照看几天,等张允鑫上飞机再带着南山回H市。”
郑义成没再说什么。
张允鑫飞回美国的时候,跟梦醒又恢复到心平气和的样子。临走梦醒接受他们全家到上海为他送行。那天梦醒和妈妈带着南山住在主卧,其他的房间,由他们家人男人一间,女人一间,打地铺的打地铺,睡沙发的睡沙发。张允鑫妈妈私下里找梦醒妈妈谈,依然由张美英做翻译,意思是让梦醒妈妈劝劝梦醒,不要离婚。
梦醒妈妈叹口气说:“做父母的没人希望孩子离婚。以前我们也是劝和不劝离,劝得她生了这种病。我和他爸爸现在年纪大了,也管不了孩子们的事。老大要离婚,老二不结婚,我们做父母的能怎么样?亲家,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操心了,随他们去吧。”
那边南山跟张允鑫已经建立起父子情,这样问他:“爸爸,你要回美国去吗?”
张允鑫鼻子一酸,说:“是啊。”
南山问:“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张允鑫反问:“南山要不要爸爸回来看南山?”
南山很响地回答:“要。你要记得给我带车。我喜欢大卡车,我长大了要做卡车司机!”
张允鑫把儿子搂在怀里。
梦醒走到阳台上,坐在椅子里看着楼外万家灯火,任泪水滑过脸颊,流到脖颈。
张允鑫抱着儿子坐在她对面,痛心地问:“你真忍心这样把好好的一个家拆散吗?”
梦醒哽咽着说:“你别这样。允鑫,感情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办法。我们这个家从来就没有‘好好’过。现在你跟儿子是久别重逢,所以感觉很和谐,很不舍。真的生活在一起,我们又是鸡零狗碎,吵得不可开交。”
张允鑫问:“过日子不都是这样吗?”
梦醒摇头,眼泪又流下来:“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张允鑫火气上来:“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梦醒又摇头:“别说了,允鑫,我说了你也不懂——就算你懂你也会装作不懂。你给不了我要的生活,我也给不了你要的生活,为什么我们不能放了彼此,各自去寻找自己要的生活?这些年你总是在试图改造我,允鑫,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谁也不可能改造谁,只能去寻找那个真正适合自己的人。”
张允鑫压住火气低声问:“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家庭的责任你放在哪里?为人父母的责任你放在哪里?”
梦醒抽出纸巾吸干眼睛里的泪,正视着他,冷静地说:“我只是刚刚学会自私一点,为自己多考虑一点。允鑫,自从我生病的那一天起,我就对自己说,我要自私一点点,对自己好一点点,按照自己的想法过完以后的日子。我要先为自己负责,才能对南山负责,对父母负责。我想你用不着我对你负责,你会对你自己负责。”
家里人多,梦醒妈妈看看他们在阳台上的情形,张允鑫不停地在说,梦醒一个劲儿地擦泪,怕他们再顶起来,走过来打岔,催促说:“很晚了,明天还要赶飞机,早点睡吧。”
送走张允鑫,张苏两家依然在机场告别,梦醒妈妈带着南山跟梦醒回家,帮她打扫,清洗张家垫过的褥子,盖过的被子,替她把那些样衣用蒸汽烫得平平整整,又包了一大堆水饺和包子。水饺冻在冰箱的冷冻室里,包子蒸熟,一部分放进冷冻室,一部分放进冷藏室,一直到梦醒爸爸打电话来催,她才带着南山乘火车回家。
关于女儿要跟女婿离婚的事,她不再过问,觉得自己根本无力过问,管也管不了。万一她劝和,过几年女儿再生个什么别的毛病,她担不了这份责任。
郑义成回到上海。梦醒那天下班晚,早早把司机放了,郑义成亲自接她下班,去那家湖南饭店吃饭——梦醒刚从美国回来他请她的饭店,后来因为知道梦醒的病忌辣,他们很久没去吃了。吃完饭他开车带她回他家,一进门他们紧紧拥抱。郑义成拥着她倒在沙发上吻着她说:“这两个星期简直像两年,想死我了!”
梦醒抚着他的脸颊说:“谢谢你帮我拿回南山,谢谢你。”
郑义成用无声的拥抱回答她。梦醒把脸埋进他的怀里,眼泪又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