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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英尺惊魂

三万英尺惊魂

博客
本文为《出国》杂志“东张西望”专栏所撰


两次过美国海关,两次都是不愉快的回忆。

    第一次自多伦多飞美国南部,提前约好朋友接机,所以我只有朋友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我从上海飞多伦多的时候,也不记得填过什么入境表(也许填过,忘了),又听说美加之间的空中往来多么频繁,因频繁而容易,容易得像国内航班,心想自己有十年多次往返签证,又不是偷渡客,长得也不像“默罕默德”,当然应该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过关斩将,美国人民肯定夹道欢迎热烈欢呼,就算没有鲜花,怎么也得来点掌声吧?

    这里打岔一下,说一说为什么说长得不像“默罕默德”很重要。

    话说当年我们住在多伦多的时候,孩子爹博士在读,他们一个小组由导师带领去美国开会,因为就在安大略湖对岸,离多伦多不远,所以组里租了两辆车,几个人轮流开车去美国,在大瀑布进入美国的时候被美国海关拦下。整个小组民族成份复杂,国籍属性也复杂,有加拿大公民,永久居民。通关的时候,白人没事,华人没事,华人的永久居民也没事,独独持加拿大护照的阿拉伯人默罕默德被叫到办公室盘问了长达半小时之久。

    他是真的叫默罕默德,不是我的借喻。这件事被孩子爹回来当作笑话讲给我听。听起来他还怪人家耽误了整个小组的时间。

    你说说,这是默罕默德的错么?他生为阿拉伯人有错么?他刚好被起了这么个名字有选择么?

    言归正传。那一次的美国之旅真的长见识。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国家的海关居然开在另一个国家的国际机场内。跟我从上海转汉城飞多伦多的时候,是在上海出中国海关,到加拿大下飞机进入加拿大海关。在汉城转机,因为没出国际机场,所以没讲过韩国海关,只在航空公司签了个座位。

然而当我想当然地抵达多伦多机场,想经历一样的程序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等待我的不是加拿大海关,而是美国海关!

也就是说,美国海关设在多伦多国际机场内。我要在这里接受美国海关的通关手续。海关有两种通道:一种是美国加拿大公民通道,一种是非两国公民通道。非两国公民需要填写入境卡。

入境卡就在旁边的一张小桌上放着,任取,旁边还配着铅笔圆珠笔。

我是永久居民,中国护照,很自觉地去填入境卡。

卡上大部分英文都认识,个别不认识的,连带猜也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要命的是,里面问——你要到哪里去,去的目的是干什么,住的地址是哪街哪号哪城哪州等等。

天哪,我只有朋友的电话号码和名字,地址怎么填?没法填!

于是我拿着这张有空白无法填写的卡,被一个胖胖的女海关请进了办公室。

那个胖胖的女海关板着脸问我:你要美国哪个州那个城市?

我报了城市。

去干啥?

去看朋友。

你俩是什么关系?

废话,不是说了是朋友?(当然,“废话”两个字在肚子里说的。)

你为什么没有地址?

不知道需要地址。因为我跟朋友约好了在机场接我,要地址干嘛?要了地址我也不会用。

有你朋友的电话号码吗?

有啊。

女海关要了我给的号码,开始坐下来打电话。

拜托啊,我是去美国花钱好吧?我花银子还要受你的气?我的钱多烧手啊?我不耐烦起来,开始用手指敲打着桌子。

女海关的脸没有一丝笑容。第一次拨电话没拨通,再接着拨。

当时是早上九点多,朋友也许正在上班的路上,也许正在课堂里讲课,谁知道会不会接电话?眼看着飞机起飞的时间越来越近,我焦躁起来,不耐烦地问:“我不去了行不?如果我因为这个原因不去的话,你们航空公司能把机票钱退给我吗?”

我的机票是WEST JET的,那是家美国航空公司,以廉价著称。

女海关板着脸没理我,继续拨电话。这一次电话通了。她问:你是某某吗?

对方当然说是。

你认识蜜瓜女士吗?

认识啊。

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

接下来噼里啪啦,朋友电话里说的与我说的一模一样。我们是朋友,趁着暑假,我过去度假,住在朋友家,约好在机场接头碰面。

女海关在电话里问了朋友的地址,唰唰地给我填在卡上。接着她挂了电话,在电脑上噼里啪啦一通,打印出来一张小纸条给我贴在护照上,告诉我,回程的时候把它交给海关,否则你以后会有麻烦。

我唯唯诺诺,拿着表格奔向安检,通过层层手续终于上了飞机。

这一段经历,被我写进了我的姐弟恋小说《孽情》里,女主角跟我不同的是,她取消了美国之旅,成就了跟男主角以后的爱情。

回程的时候,CHECK IN 是由机器自动完成的,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碰到美国海关,倒是碰到了加拿大海关,没有任何人跟我要那张小纸片,这个小纸片就成了我的心病,于是前一阵放长假去美国,遇到了更大的麻烦,不知道与那张小纸片没上交有没有关系。

而凑巧的是,上次在WATERTON过关,为难我们的海关官员也是个胖胖的女人,对我像秋风扫落叶那样问了很多问题,不知道是把我当成了毒贩还是人体器官倒卖贩子。

开车从美国回来的时候,路过加拿大海关,加拿大海关的人特地问了一声:“你们谁近期内还要去美国吗?”

我回答:“我跟我女儿九月份还要去旧金山。”

于是他把我们贴着小纸条(临时签证)的护照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们说:“那你下次回来的时候一定要上交这张纸条。”

那次的开车过关之行,美国海关给女儿的印象非常不好。不过旧金山是她向往的城市,她也就不怎么计较了。

九月八号,父母回国。因为他们来的时候是乘坐美联航从上海起飞,旧金山落地,所以回程也一定要买美联航的票,还是要经过旧金山。两个老人没有一个懂英语,我决定跟女儿一起送他们到旧金山转机,顺便在旧金山住一夜,逛一逛这座闻名遐迩的城市再回卡尔加里。

卡尔加里有直飞旧金山的飞机。因为赶时间,我们乘坐七点的飞机,早上五点半就要出门,四点半就要起床。

父母在旧金山落地的时候,我给他们写了很多中英文对照的小纸条通过电子邮件发给弟弟,弟弟打印下来让他们随身携带,主要是怕父亲随身带的降糖降压药的那些配方药被他们盘查刁难。没想到不懂英语有不懂英语的好处,海关官员鸡同鸭讲了几句后,挥挥手就将他们放行了。

所以父母对于“美国人民”的印象相当好,跟我的观感截然不同。

而我和女儿,已经做好了被“美国人民的公仆”恶整的心理准备。

当然,大美帝国的海关照例设在卡尔加里机场的国际口。大厅前有一和蔼的洋老头做预筛选,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一家人,可以只填一张表,用不着填四张表。

我为了以防万一,给爸妈填了一张,给自己和女儿填了一张。

这次遇到的不是胖女人,是一个很年轻的英俊帅哥。当时是早上六点多,也许我们是第一班飞机的第一班乘客,这个年轻的帅哥一天的工作刚刚开始,还没曾经沧海到心烦意乱的时候,主动跟我们微笑着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你给我只桃,我当然还只李,你给我微笑,我还你更美的微笑。

“去哪里啊?”

“旧金山。”

“去干啥呢?”

“我父母上飞机去中国,我和女儿送他们,顺便逛逛这个美丽的城市。”

“你们要住一夜?”

“那当然。”

“他们呢?”

“他们不住。他们当天的飞机。”

帅哥自始至终都在笑。我纳闷,是不是美国的男人比女人爱笑?怕娶不到老婆?难道那几个胖女人就不怕整天板着脸嫁不出成剩女?

“以前去过旧金山吗?”帅哥又问。

“没去过,所以想去啊。”

“哦,那绝对是值得一去的好地方。”

“我相信是。”

该问的都问完了,该查的证件都查完了,帅哥很和气地让我把手指放在机器上打指印,走到摄像头前照相。

拍完照我忽然花容惨淡地说:“唉呀,我早起太匆忙,没有化妆!”

帅哥道:“没关系,我会给你PHOTO SHOP(用软件修饰)一下。”

在场懂英语的,都笑了。

一下子,我对美国人民的观感又扭转了。我是不是特没出息?墙头草,随风倒啊。

第二天回程前,跟以前一样,还是没有办法在网上完成CHECK IN,只能到机场办理。航空公司的办事员问我:“你近期还要来美国吗?”

我说:“不要。”挺遗憾的,我对“美国人民”印象好转了,也没有啥需要再来美国了,至少在这张临时签证作废前没有需要。

办事员说:“那我就把这张卡收回去了。”

原来,航空公司也可以代海关执行一些任务。我就纳闷,本着外交对等的原则,加拿大为什么不把海关设到美国境内来?看来不在乎,不争这口气是真正的气度大心胸大。加拿大人务实,处处以省银子为行事准则。

上了飞机,空乘人员报告:“我们要比预定时间早20分钟到达卡尔加里机场。”

飞机内一片欢欣鼓舞。我还对女儿自作聪明地说:“看来大飞机就是比小飞机飞得快。以后还是要坐大飞机。”

可是,当飞机飞到卡尔加里的上空的时候,我发现座位前的显示屏上,飞机飞行的路线图显示,它正在卡尔加里上空兜圈子。兜了几圈,机长向大家汇报:“卡尔加里有风暴。我们的飞机无法降落。我们只好在附近兜圈子等待风暴过去。”

显示屏上的飞机一会向北,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南,围着卡尔加里转来转去。卡尔加里就在我们脚下,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触碰不到。

机长说:“现在我们进行第一次试降。”

我和女儿坐在机翼的部分。飞机降落到一定的高度,我发现机翼被风吹得抖起来。

我这辈子别的都不怕,就怕失重的感觉。我乘汽车不能下坡,坐电梯不能明显感觉到下降,否则我的胃就会严重地难受。当年在香港海洋公园坐过疯狂过山车之后,打死我,给我一万块钱我都不再玩这种疯狂的降落游戏了。

飞机又跌落一个高度,机身倾斜,发抖,扭动,我开始发出了要呕吐的恶心声。女儿在旁边着急的问:“妈妈,你ok吗?你要吐了吗?”

我摇摇手:“你放心,妈妈是干呕,不会吐出来。”

说着我又发出几声类似牛吼的声音。

我旁边的一个高大洋女是练瑜伽的。她拉着过道那边女友的手,拇指和食指圈成圈,告诉我:“深呼吸,深呼吸,你会好起来的。”

我深呼吸,深呼吸,果然没有那么难受了。

飞机腾空而起,又开始在卡尔加里绕圈子,第一次试降失败。

又兜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样子,机长说:“我们的油快用完了。我将再试一次。如果这次不成功,我们会降落在卡尔加里南边的Lethbridge

Lethbridge是卡尔加里南边的一个很小的城市,不太远。估计那边有个临时小机场。

    女儿镇定自若。我问她:“你倒不害怕!”

    女儿答道:“问题是,害怕有用吗?害怕没用,我干嘛要害怕?”这样的回答令我对她刮目相看——曾几何时,那个处处依赖我的七岁小女孩长大了,会照顾她妈妈安慰她妈妈了?

    可是宝贝儿,你妈不是害怕,是晕机难受好不好?你出生时六斤半,你老妈出生时四斤半,这两斤决定了我们的体质有很大的差别。我老妈怀我的时候没东西吃;你老妈我怀你的时候东西多得吃到撑!

    又是一阵颠簸,晕得死去活来之后,飞机终于安全地着陆。在轮子触碰到地面的一刹那,机舱内一片静寂之后,掌声响起。

    真诚而热烈的掌声,赞美生命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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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汉代蜜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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