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鸟的绝唱
传说中有一种神奇的鸟,它从出壳之时起就开始寻找长满荆棘的树丛,当它找到最完美的树丛时,它会飞上去让尖锐荆棘刺入自己的身体,同时唱着最动听的歌声告别世界。
黑色的星期五
和亲友享受完感恩节大餐后,她座了下来打开手机的电子邮箱准备给地球那端的他写邮件。今天的题目是什么呢? 东方不庆祝感恩节,那里已经是星期五的早上,他大概正在办公室里为指导学生忙得焦头烂额。还是不要打搅他了,再有一个月她就要飞去与他见面了,十几年的分离积攒了多少旧事要倾诉,又有多少情欲要迸发。
感恩节的晚上,美国中西部的广阔农庄,窗外飘着雪花,她早早洗漱完毕上床休息。临睡前想像着他现在的样子,毕竟最后一次见到他已经是十几年前了。从最近他送过来的几张照片上看,他没有他大的变化,依旧清秀儒雅,笑意温柔,只是鬓角添了一些白发。她沉醉于和他在一起时的回忆渐渐进入梦乡。
第二天是美国的“黑色星期五”,许多人热衷于早起到商店抢购减价商品,这周也是本地区的狩猎季节,猎人们早就起来整装出发了。她也在凌晨五点醒来,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的电子邮箱查看有无新的邮件。
她看到了他的新邮件,标题是“再见了,我的朋友!” 她无需细读内容,基于对他的完全信任,她知道他有他的原因甚至苦衷,毕竟他们相识二十多年了,命中注定他们不能相伴终生,所以这一天的到来是迟早的事。
考虑片刻,她用手机给他回了信,只有一句话,“再见,多保重!”
不问情由,没有挽留,就让一切随着寒风飘去!
她默默地下床走到窗前,点燃一只烟静静地凝视晨光下的农庄,她看见一只母鹿带着几个儿女穿过田野。她没有眼泪,开始感到心如针刺一般的痛,这种痛越来越强烈,难道她内心里的荆棘鸟已经找到了最美的花丛,吟出了动听的绝唱,向这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告别?
有些人和事,时隔二十年还是那样锥心刺骨,从来都不用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孤独中的挣扎
她生长在中国江南水乡,有着与生俱来的丽质,加上高挑的个头使她在娇小的南方女子中鹤立鸡群。但是她并没有为此自栩,一直鼓足勇气作出一番成绩,所以自小学起就刻苦读书成绩出众。
高中毕业后,她去金陵读大学。她选择了工程作为方向,主要源于她对数学的挚爱。她毕业后留校做着一份可有可无的鸡肋工作。
她的内心恰恰与她柔美的外表相反,她不愿随波逐流,喜欢标新立异,幻想设立自己的规则,走出自己的路。但是这种计划在二十几年前的中国大陆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尤其对一个年轻女孩。
她开始尝试和男生约会,大部分以不欢而散告终。那些男生想将她塑造成他们心中妻子的模型,可是桀骜不驯的她喜欢我行我素。
那时女孩子只交异性朋友而不结婚是为社会所不齿的。她知道在强大的传统意识下她是无能为力的。于是她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十分不情愿,每一天的生活都看不到未来。虽然儿子的出世暂时给了她一些安慰和寄托,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到孤独消沉。
她逐渐意识到为了寻找自我以及相互理解的爱情,她必须冲破周围的束缚,离开现有的生活环境,她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惨重的,但她义无反顾!
九十年代初刚从婚姻中走出来的她陷入最低谷,周围人们不理解的眼光和流言蜚语使她不得不远离众人躲近小楼成一统。
莫愁湖畔的私语
一天学校材料系邀请了一位从日本来的教授介绍有关“用PVD在材料表面形成类金刚石薄膜”的科研成果,上面的领导号召全系所有的师生一起去捧场,并暗示像她这样英语还不错的人提一些问题以示对讲座极大的兴趣。
她下班后跑到图书馆查了一些有关PVD沉积硬膜的研究资料,将绞尽脑汁想出来了一个问题写在了小纸条上,还反复读了几遍,牢记在心。
那天她到会议室时那位教授已经站到了投影机前,见她走进来朝她微笑了一下,令她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想赶紧找一个离讲台远的位子坐下来,不料此时全场唯一的空位正好在第一排中央,也就是那位即将开讲的教授的眼皮底下。
她硬着头皮座了下来,尽量缩着脖子把脑袋放低以避开别人的注意。
那位日本教授款款而谈了一个多小时。其间她偷偷地打量了他,一身黑色的西装配上蓝底红点的领带,文质彬彬,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不象以前见到的日本人总是板着脸目不斜视,他时不时地与听众目光交流。讲座的内容她什么都没听懂,只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她猜想这种男人从来不会发脾气吧。
提问时间到了,领导们怕冷场给那位教授丢面子,拼命鼓动大家发言,她在那里如坐针毯祈祷这一切赶快结束,别人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该轮到她了。
她开始背诵昨晚记下的问题,“教授,您可不可以解释一下如何评估薄膜的硬度,尤其是薄膜的厚度在微米范围内?” “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教授停顿了一下,“随着薄膜的厚度减低,硬度的评估不可避免地将受到基体的影响,目前世界领先计算机硬盘研发公司用装置在原子力显微镜中的微压痕和微划痕技术评估薄膜的硬度和其他一些工程指标。我的几个研究生正在尝试着用有限元模拟计算在外力作用下薄膜中所承受的最大应力值和方位,由此确定薄膜中最有可能失效的地方。” “这实际上是一个研究专题,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探讨。”
她松了一口气,庆幸逃过了一关,没有在日本人面前让领导同志颜面扫地。
讲座结束后大家一一与教授握手道别,轮到她时他握着她的手说,“请你等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讲。” 他让陪同的领导在会议室门口等他几分钟,然后转向她,“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一口带有闽南腔的中文惊得她目瞪口呆,“我姓林,叫菲。” “明天中午我们可以一起喝咖啡吗?” “好吧,谢谢您!” 他在一张明片的背面匆匆地写下他下榻的旅馆名字,“明天下午一点,旅馆大厅里见。” 他轻拍了她的肩膀,朝她点头微笑了一下就随领导离开了。
她从他的眼神和若有若无的身体语言中察觉出了不寻常,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一夜无眠,想着明天见他时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化不化妆,该说些什么话。
他下榻的旅馆在莫愁湖畔。七月的金陵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提前十五分钟到达旅馆大厅意在享受一下星级旅馆的免费空调。她今天没有特意打扮以免让对方产生误解,牛仔裤加T恤衫,素面朝天。
他如约而至,也是牛仔裤加T恤衫,与昨天衣冠楚楚的教授判若两人。他们面对面地坐下,服务员敬上咖啡,在国内长大的她从未尝过咖啡,以为和喝红糖水一样大口往下灌就是了,不料这次一口灌下去可怜的她眉头立刻邹起来,喝下去的咖啡吐到了白衬衫上。“小姑娘,慢一点。” 他向她的咖啡里加了些牛奶和糖并用一根细小的棍子搅了几下,“现在尝尝,甜中带苦才有滋味。” 她早已六神无主,感到脸上像着了火一样,端咖啡杯的左手不由地颤抖起来,头也低了下去,她知道出丑了。
这时她的右手被他轻轻地握住,她没有挣脱,或许她之前已有了预感。“您在国外,中文讲得这么好,” 她想打破尴尬局面,“因为我的长辈是从福建出来的。” “那您的英文也那么好,” “因为我在美国读的书。” 她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把“您会不会日文”这个傻问题憋了回去。
“以前有没有人对你讲你很美?” 她摇了摇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很美!” 他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一些,“昨天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看出你好像不太开心,讲出來会好一些。”
她不是那种性格外向的人,总是羞于提及生活中的挫折。不过这次不知什么原因她对他已经有了完全的信任,不由自主地在他面前涛涛不绝,他耐心地听着,对她要出去寻找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表示赞同却有一些担忧,“你知道一个女孩子独自出去闯是会有许多困难的,你要有准备哟!”
“我知道,” 她轻轻地答道,他过来和她并排座着,搂着她的肩膀,“不过我已经发现你很聪明有潜力,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 她没有拒绝他的接近,相反在他身边她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适和平静。
“类金刚石薄膜被用在计算机存储器硬盘表面作为摩擦保护层,你的研究方向的就业前景应该不错,” “我还没有想那么长远,先去读书吧!” 她坐在哪里不知所措,说话时眼睛都没有抬。
“不要担心,我会去看你。” 他将她搂得更紧,她半信半疑,有谁会漂洋过海去看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除非一见钟情,要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老师,不必了,您很忙!” “叫我戴维吧,是我的英文名字。” 她没有这样叫他,以后也没有,因为她不习惯对已经叫过老师的人再直呼其名。
“我明天就回去了,下个月我有一次赴美的机会,会帮你安排!” “谢谢!” 她幽幽地说,仍然不肯相信一切困境由于他的出现会迎刃而解,现实中不守承诺的人太多了。
接下来他们又谈及了生活中的各个方面,她了解到他不但教书还经营着一个公司,曾经失败过,又站起来成就了一番天地,渐渐地她发现可以从他那里学到很多东西,难道这是上天的计划?
“留下吃晚饭吧,我叫他们送到我的房间,” “不用了,我还有事,祝您回程顺利!” 她知道去他房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还没有勇气与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走那么近。
他们只是拥抱了一下,这时她无意中看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漫步于傍晚的莫愁湖边,新生的情愫和一丝矛盾缠绕在一起,令她百感交集,一段充满欢乐与痛楚的经历由次展开,犹如他为她冲的第一杯"甜中带苦"的咖啡!
东瀛之夜
他没有食言,一个月后趁赴美经商之际帮她将入学手续和奖学金等事宜全部办妥。
有生第一次她感到被人如此地欣赏和照顾,她只能用“缘”来解释他们的相识,相知和后来的相爱。
缘在天意,只可意会!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等他的电话和读他的信成了她每日的期盼,这种远途的交流不断地加深了他们之间的了解。她一边又一遍的浏览他的繁体中文和他画的有着不同表情的小圆脸。每次接他的电话前她都感到莫名的紧张,不知道该称呼他“老师”还是“戴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日常生活太平淡,不值一提,她又不好意思询问他在东瀛的生活。
在一次的通话中他告诉她打电话的原因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没有什么大事。这令她更加相信“缘”的力量造就了“一见钟情”的神奇!
赴美的日子渐近,她越感不安,不是对所处环境的依恋,而是害怕一旦飞赴大洋彼岸就难以再见到他了,她有无数话题想和他分享。
他好像读到了她的心思,一次电话里问她可不可以赴美途中在东京逗留一夜,他同时从大阪飞东京见她,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放下电话她醉心于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奇妙。
1993年底,她挥一挥手告别家乡准备经日本赴美。除了年幼的儿子外,她对那里没有太多的眷恋,相反她有一种解脱感,她知道生命的下一页即将翻开,他会牵着她的手走过这一段坎坷路。
飞抵东京时已是晚饭时分,第一次出国的她亦步亦趋随着人群下飞机、过海关,取行李,出来后一眼看到他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她冲上前去抱住他,将头依在他的肩上,身处异国他乡,他是唯一的依靠。
他开车带她上了高速公路,左手伸出来握住她的右手,“你还好吗,小姑娘?” “我还行!” 她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无名指上的金属圈,心触电似地颤动了一下。
他们走进预订的旅馆套间,一间卧室加上客厅,令她惊讶的是客厅里竟然还有一架钢琴,难道今晚他要雇人为我们演奏吗?
放下行李他们下楼吃晚饭,面对面坐下后,她把头低下不想让他看到那张疲惫的脸,但是直觉让她感到对方热辣辣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我想你!"他拿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温润的嘴唇使她忘掉了那只套在他无名指上的金属圈,"我也想你!"她抬起头,当四目相对时他们之间的隔阂开始一点一点地融化。
服务员送上了日本米酒,她平时滴酒不沾。“尝一口,日本的名酒,” 她推辞不过只好泯了一小口,却还是不胜酒力,“太强了,我要醉的!” 她将酒杯递还给他,“没关系,一醉方休,今晚我来照顾你!” 这时他温柔的声音中渗进了一丝挑逗的成分。
她完全明白他的意图,其实这几个月中她对他的情感日益增长,何尝不盼望与他共浴爱河呢? 那间布置考究的卧室,那架钢琴,和即将由他雇来的琴师奏起的罗曼曲,一切的一切彰显着他的一片真情实意!
晚饭后他们回到了房间,酒精使她略感头晕。他扶她坐到沙发上,捧起她的脸亲吻着她的嘴唇,“休息一下,我弹琴给你听。” “老师,您多才多艺!” “不要喊我老师了,尤其在今夜。”
当“秋日里的私语”的优美旋律从他十指间流出时,她仿佛置身于纯净无暇,如梦如幻的世界,听他在耳边倾诉着浓浓的爱!
他又弹奏了几首她叫不上名字的曲子,停顿了一下,他轻轻地对她说,“有两首老歌想在你赴美前送给你。”
静静地听着那两首当时她更本不熟悉的曲调,但是她超强的记忆力已经将旋律刻入脑海,二十年后用他送来的网址她再次听到时才得知这两首歌的名字:
“难以控制陷入爱情”,
“你照亮了我的生命”。
“你照亮了我的生命”。
他坐回到她旁边,将她拥入怀中,“宝贝,时间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他们相拥走进卧室,她身体里的酒精和对鱼水之欢的期盼令她飘然入云端,她略带羞涩地闭上眼睛任凭他由温存至急风骤雨到最后的疯狂,周围的世界在那一刻仿佛不存在了!
第二天早上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他坐在床边看着她。他佛开她脸上的秀发,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早上好,宝贝!” 她仿佛还沉静在美梦中,只是咧开嘴微笑了一下。“菲菲,你睡着的样子像天使,很纯洁。”
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她不想离开。他抚摸着她温热的脸陿,无名指上的金属圈散发的丝丝凉意提醒她几个小时之后就要飞赴大洋彼岸。
下午他开车送她到机场,没有离别前的伤感,只因为他们已将精神肉体交融在一起,其间感受到两个灵魂碰撞时散发的能量,同时也意识到从今以后彼此在对方的心中将占有一片净土。
她决心不让他失望!
跨越大洋的相思
他一直遵守着他的承诺,一有赴美的机会就到她上学的地方看她。
她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孩合租一个两卧室的公寓。那个美国女孩换男朋友比别人换衣服还勤快,常常夜不归宿,那个公寓就成了他们临时的“家”。
他们有时慵懒地躺在客厅的地毯或沙发上吃着爆米花看着租来的录影带,有时趴在茶几上猜字算命,有时看着刚做好的面目狰狞的饭菜互相抱怨。
一次他邹着眉头用筷子拔弄着她费了很大功夫才折腾出来的一桌饭菜自言自语,“这么差的厨艺以后怎么嫁人啊?” 不料此话被她听见后立即冲上去将饭菜稀里哗啦全部倒进垃圾桶,然后跳起来冲他吼,“你管我厨艺差不差啊,又不嫁你,滚!”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发脾气,以前一直是那么崇拜他。他愣了一下,过来抱住她,“没关系,我们出去吃。”
"出去吃"从此成了她果腹的主要手段,甚至在成家之后。
"出去吃"从此成了她果腹的主要手段,甚至在成家之后。
作为老师,他还是尽了一些“传道授业解惑也”的义务,作为学生,她竭尽全力克服先天不足以“吸取知识的精华”。
除了厨艺差之外,操动车辆是她的另一个难题,他大概是唯一胆敢坐在她的身边指导她开车的人,忍受着她要右转时却打左转信号,车子偏离道路时手不紧握方向盘却大惊失色地抓住他的胳膊。
几经挫折后她终于拿到了驾驶执照,于是将老师丢在家里自己用租来的车出去兜风,不料转弯时角度不准蹭到树干上,车身上划掉了一小块漆。回家后不敢向老师汇报,还装作一副无比自豪的样子。几天后她在电话中坦白交代惹得两人一阵狂笑。
她在他面前抱怨指导教授吹毛求疵事事要求完美,他从一个教授角度帮助她理解该如何做才能事半功倍地达到研究课题的要求。
她不懂日文,但是喜欢看着他坐在书桌前审阅学生的论文。他有时教她几句日文,她却将大部分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深夜缠绵时他附在她的耳边用日文轻声细语,她听不懂停下来让他解释,扫了两人的性趣!
有时为了打发不眠夜,她缠着让他讲故事或者唱催眠曲。一次他讲起学生时代和几个男生跑到新奥尔良的红灯区看脱衣舞,讲得津津乐道,似乎这么多年后还意犹未尽,之后她借此揶揄他很长时间。
两情相悦的时间是短暂的,不可避免的离别总是令她暗自神伤好几天,每隔一天的越洋长途是她枯燥的学生生活中的亮点,漫漫长夜时常与他梦里相会。
"因缘际会,却也聚少离多,徒唤奈何; 往事点点滴滴,午夜梦徊,意也,牵肠挂肚; 人生漫漫长路,天涯共比邻,永远与你同在!" 她至今还保存着他的这一段随笔。
一天晚上她帮他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的回程,她突然抱住她,“求求你不要走!” 不争气的眼泪滑了下来,“不要让我做我做不到的事!” 他吻去她脸上的泪,将她拥入怀中,她感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遇到好男人不要考虑我,”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无奈。
那枚他左手无名指上泛着寒光的金属圈使她陷入爱与理的挣扎。
她尝试着和别的男孩子出去,只是她的心中能容纳除他以外的空间太有限了,所有与其他人的关系最后都无疾而终。
无论如何,她始终牢记“不让他失望”的诺言,用三年多一点的时间就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然后跟随工作机会从炎热的南方搬到了寒冷的中西部。
寒冬里的道别
离开已经熟悉的环境和气候使她在工作初期倍感不适。值得欣慰的是她的新工作恰巧在一个计算机存储器的生产厂家,她的职责涉及到了用原子力显微镜测量厚度在纳米范围的类金刚石硬度,几年前正是对这个题目的讨论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她买了新车新房,开始向“美国梦”挺进,但是很快就发现“美国梦”的一部分却是由与人隔绝造成的无边的孤独。工作上的巨大压力,生活上的乏味与枯燥令她陷于沮丧,常常整个晚上独坐客厅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他也是一有机会就来看她。为了打发漫长的冬季,他们一起去学高山滑雪,或者跑到北美最大的室内购物中心坐过山车。
每次的离别都会使她比以前更为彷徨无助,逐渐地他们的相聚就像一剂“毒品”,可以暂时缓解她内心的不快乐,之后却令她陷入更深的沮丧。她不愿意每天下班后还要面对一个冷清清的屋子,她不能长久地靠药物维持白天的精神状态和夜晚的睡眠,她需要一个人在身边可以和她打情骂俏,吵吵闹闹,毫无怨言地吞下她煮的憋脚饭菜......
她需要一个归宿!
但是自从在莫愁湖畔喝下那杯"甜中带苦"的咖啡,她的心已经伴随他浪迹天涯了,她不知道今生有没有心力再去爱另外一个人。
她没有勇气撕断和他之间的纽带,害怕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她总是期待上天创造一个“无痛过度”的奇迹,让她从此无忧无虑,快乐永远。
随着不断低落的情绪,她开始向他时不时地发无名火。一天晚上她忘了关掉汽车发动机,车子在车库里排了一夜的一氧化碳并渗近了屋内。第二天他提醒她要多注意,她却满不在乎地说,“如果有意外的话,我们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相守喽。” 他摸摸她的头发,“那你要给我做饭哟!” “不做,就是不做,要吃自己做!” 她立刻跺着脚提高了嗓门。
她开始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煲电话”,旁若无人地嘻嘻哈哈,挂上电话后又声称不舒服,要清静,将他打发到另外一间卧室去睡。
他们之间的小摩擦日积月累,加上他的事业上的一些变迁,两人都不堪重负。不知不觉到了世纪交接,一次送他到机场,直觉告诉她这可能就是永别。她强打精神拥抱了他,无意中看到了他眼中泪光闪闪,难道他们再一次地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吗?
从机场回到家,她呆呆地坐在客厅里看着外面的漫天雪花,直到深夜。
那天的确成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会面!
穿透阴霾的曙光
他走后的两年里,她断断续续地交了几个可有可无的男友,又跑到当地一所大学里的商学院注册了几门课程,想充实自已,同时想扩大社交圈,梦想由此找到另一半。
虽然她的另一半仍然虚无缥缈,但是她对金融管理的兴趣日益增强。那些数学符号代表着金钱的多寡,那些微积分公式预测着财富的流向,或许她可以找到一种方式将所钟爱的数学与理财联系起来。
她决定从随机选课到正式加入该商学院,以拿下工商管理硕士为目标。
于是每个星期有几天她要在下班后赶赴商学院修课,业余时间大部分花在了阅读,作业和小组讨论会上。逢节假日就约另外三个单身女生开车兜风,或者到酒吧抽烟喝酒听那些刺耳的音乐,然后再用中文对周围的男生一个一个地评价比较,讨论哪个最值得晚上带回家。费了半天功夫,有贼心却无贼胆,每次还是那四个孤零零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四人帮”中开始有人结婚生子,逐渐变成了"三人帮", 又缩小成了只有她和她的一个同乡的"两人组"延续着单身女人的故事, 直到那个同乡由于工作搬到了欧洲,她又恢复到了形单影只。
她每天奔波于公司,商学院和冷清的家,重拾起了一些旧时的技能,画画水彩画,织织羊毛衣,编编故事,写写散文,上上网,玩玩股票,做做瑜伽,抽抽烟,论论“911”的后果或台湾的归属。
有好几次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他的号码,还未听到对方的声音就赶快挂断。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愿意交流,她又害怕在极度孤独时再次陷于对他的依赖。
生活中常有在不经意间遇到的奇迹。一次她和同事们为一个难题素手无策,只好向公司里的一个专家求救,那个专家来了后看了一遍设计图和初始模型,立刻指出了问题所在和解决方法。
之后她听同事讲那个专家刚刚获得全公司的最高科技奖,是产品设计开发中独一无二的天才,这与他年轻的相貌有些不符,完全可以用“年轻有为”来描述。
工作上的频繁交往使她和那位专家走近,她起先没有什么期望以防止后来的失望。直到一次晚饭时那位专家握住她的手说到 “你真美!” ,令她记起九年前莫愁湖畔他也是握着她的手倾吐着相似的心声 ,莫非世事有轮回?
一年后那位专家成了她的先生,又过了一年,小女儿出世了。
先生在家里也是专家,超强的动手能力和理财头脑将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无需她操任何心。
小女儿开始认人后对她总是一副虎视眈眈剑拔弩张的神态,对爸爸却总是笑容满面极力讨好的模样。再长大一点后就学会了和她吵架打架,先生每次都是凭着出众的协调能力平息战乱。先生一次打趣地说,她和小丫头不象母女,倒象姐妹!
只有在好男人的呵护下,女人才永远长不大,她知道她遇到了好男人!
生活变得有滋有味,无忧无虑,她开始研究服饰,化妆,发型,开始花大量时间健身,以示“女为悦己者容”。每天早上上班前不忘了向先生展示整理好的妆容,先生总是讚许地说:“你不论何时都美!” 这时她心里乐滋滋的,她又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又胖又丑!” 在身后嘟囔,只好回过身向那张挤眉弄眼的小脸吐吐舌头。
在先生的鼓励下,她完成了工商管理学业,又成功地转向计量金融。出众的数学逻辑和编程能力使她在新的领域里如鱼得水。
只有经过一番苦苦挣扎后才能享受丰收的甘甜,她终于等到了云开雾散时!
虚幻世界中的重逢
得心应手的工作,无忧无虑的家庭生活,一双儿女的健康成长令她时常对上天的恩赐心怀感激,也时不时地缅怀身处大洋彼岸渺无音信的他。
2011年福岛大地震造成的核泄露让她担忧了许久,她关注着每日新闻,想从中了解地震或者核辐射会不会波及他住的城市。她想寄一张她的全家福,却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地址,大概搬家时弄丢了;她又试着用互联网搜寻他的电子邮件地址或者电话号码,却一无所获。
于是她放弃了努力,毕竟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往事虽然美好,现有的一切才是她的重心。
时间安静平稳地流逝,那些陈年旧事似乎逐渐淡漠。直至2013年之秋,在一次偶然的歌曲浏览中她听到了那首荡气回肠的歌,那首多年前他们在那间小公寓里含着泪水一起听的歌!
当她的泪水随着旋律滑落时,与他所经历的一切开始撞击她的心。她这次没有犹豫,启动一个数据分析员的天分通过互联网大海里捞针,在搜寻了无数个链接后,她终于找到了他的电子邮箱。
一个?生生的邮件发了出去,她简单地介绍了她目前的工作生活情况,想说明她还活在世上,想知道她有没有让他失望。
她并未指望他的回复,十多年过去了,他大概早就把她遗忘了,即使还有一点印象,那最后几次相聚时她的粗鲁无理足该令他心灰意冷了。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不到24小时就回了邮件!
当然他记得她,当然他已经原谅了她的孩子气!
他仍然在教书,这点的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因为传道授业是他的一生的追求,而且他的研究已经处于世界前沿,他也因此经常应邀到世界各地讲学。最近几年他又去了她出国前工作过的学校,每次还是下榻于莫愁湖畔的那家旅馆,当独饮咖啡时,还是记起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牵手和第一次拥抱......
邮件中还附上了几个含有他最新文献的网址。
邮件末尾有一个小圆脸冲她微笑,一如多年前他亲手画的小脸!
她将他的回信读了好几遍,虽然她已经在几年前就进入金融行业,还是一字不露地读了他最新发表的文献。那些在透射电子显微镜,扫描电子显微镜下拍摄的薄膜的微观结构以及那些在原子力显微镜下呈现的三维表面令她记起多年前的苦苦探索。给她印象最深的是有限元模拟薄膜中的应力分布已从二维发展成三维,每个由无数立方元素堆积起来的三维结构令她着迷,同时又好奇需要多少小时才能完成如此庞大复杂的计算?
于是乎她列了一串不管内行或外行的问题回复了他的第一个邮件。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他又在24小时内回答了她的那些傻傻的问题,所有细节尽包含在他那流畅完美的英文写作之中。
她的回函简叙了在银行的工作,如何用统计原理估量顾客毁约的可能性,以及由此给银行带来的金融损失,并告知她对现有工作的热爱。
随着有着不同表情的动画小圆脸的增多,他们之间的话题也从一本正经的工作交流扩展到家庭,儿女,车子,房子,减肥健身,饮食料理,化妆保养,宗教佛学,天文地理,音乐舞蹈,花鸟鱼虫,男女之爱,床第之术,等等。她每天早上坐在公车上弓着腰低着头给他写邮件,每天晚上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听他的钢琴曲。
他为她在事业上的进步而骄傲,但对她厨艺依旧动辄率领全家“出去吃”而失望,她暗自嘀咕这样下去大概下辈子也甭想嫁他了!
十月底她出差到圣地亚哥,办完公事后傍晚在海边散步,突然手机响起,iPhone的屏幕上显示了一串不熟悉的号码,但是起头的81-6令她的心狂跳起来,她等到了铃声响了四次后才回答。
“小姑娘,你好吗?” 一样的温柔,一样的称呼,他忘了她已是年过四十的中年妇女。她尽力保持平稳的呼吸和他讲话,他们聊了各自的琐事,抒发了思念和想再次见到对方的期望。
该道别的时候了,电话那端突然一阵沉默,“菲菲,我爱你!” 他轻声地说。
这是二十年来,他第一次对她言“爱”。
挂断电话,欢欣充斥了她的心,她不由自主地在海滩上做起了徒手倒立,劈叉等高难度的瑜伽动作,惹得周围的人对她的疯狂侧目。
那天晚上她睡得格外香,梦中她化身成一只小鸟,在一大片玫瑰花丛上盘旋,那暗红似血的玫瑰正是她的最爱。
她计划利用十二月底赴上海出差的机会在东京停留几日,他也同时从大阪飞来与她相聚。
他们预定了同一家旅馆,相同的套间,还有那架钢琴,她对他说卧室里要摆上红玫瑰,床上要撒上玫瑰花瓣,打造无比浪漫之情调。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梦幻之中。
见面后他们会手挽手地共进晚餐,会共享一杯浓郁无比的日本米酒,一醉方休。
然后他们会手挽手地走进客厅,她会坐在他的身边,将头依在他的肩头倾听从他十指间流出的美妙的钢琴曲,直至夜阑人静时。
他们会相拥走进卧室,她会站在他的面前,让那淡蓝色的丝质睡衣从她身上慢慢滑落,她会向他展示依旧美丽的身姿和光滑的肌肤。
她会闭上双眼,温顺地依附在他的怀中听他在耳边的绵绵私语,会在他的亲吻和不断的抚爱之中尽情地呻吟,最后与他一起进入那种超越一切的欢乐天宫,共饮爱情的琼浆玉液!
梦中的那一大片玫瑰是他们爱的温床,"我爱你"是绝美的诗句,已经化成小鸟的她不顾一切地俯冲了下去。
但是玫瑰花茎上那些尖厉无比的刺正等着她。
顿时,她心里一阵刺痛,眼前一片血红!
蓦然的回首
她送出向他的告别邮件后将存储在手机上的他的地址删除,又打开电脑将他们之间近三百个电子邮件下载至外存器,然后连同他俩多年前的合影以及他写的随笔一齐锁入私人保险柜。
她披衣出门,外面依然飘着雪花,广阔的农庄上偶尔响起猎枪的声音。她开车穿过田野进入当地的公墓区,踩着齐膝的积雪找到了玛格婆婆的墓地。她轻轻佛去墓碑上的雪,在跟前坐了下来。
心中依然刺痛,泪如决堤,她的手指划过婆婆的名字,想从长辈的灵魂那里获取力量和勇气向挚爱告别。
往事已随风飘去,刺伤的心会结成一个巨大的疤痕将这段经历深藏,谁说带有遗憾的生命不美好?
他们今生无份,愿来生重逢!
她擦去眼角的最后一滴泪水,开车回农庄。远远看到小女儿和两个表妹在房屋附近玩滑雪,三个貌美如花的小女孩的欢声笑语打破了四周的寂静。看到她,小女儿一边向她跑过来一边喊着,“妈妈,爸爸和哥哥打到了一头大鹿!”
她牵着小丫头的手走进房间,看见先生在喝咖啡,大儿子在摆弄他的新相机,见她进来立即将镜头对向她,“妈妈,笑一笑!” “等一下,” 她一手拉过先生,一手搂着小丫头对着镜头。
快门按下时,她知道她的笑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因为从今天起,她的心是完全属于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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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大雁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