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认识的真正的抗日老兵
纪念我认识的真正的抗日老兵
其实说我认识的抗日老兵,应该不是老兵,是真正的国军军官,因为这人从抗日战争开始参加国军,从当小兵开始,到抗日战争胜利,他已经是国军中校军官了。
伟大的党要隆重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要给参加抗日战争的老兵,每人发5000元了。我想这人如果还活着,那应该是可以拿这5000元的。不过他已经死了,不能够再感谢伟大的党对抗日的老兵的无微不至的关爱了。
我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人的呢。那是六十年代初,阶级斗争已经紧锣密鼓,街道办事处将里弄里的四类分子集中起来监督劳动。劳动的内容就是通下水道(上海人叫通阴沟),扫拉圾,种树除草。人数大概有八、九个。一般居民迫于政治压力,很少看到有人与他们交谈的。当时我家住的房子有个大花园,已经是变成里弄的公园了,因此他们经常到花园来扫拉圾,种树除草。夏天他们在太阳下劳动,也没有茶水供应给他们。我母亲就经常准备好一壶冷开水叫我拿给他们。时间长了,我与他们熟悉了,也就与这些人交上朋友了,因为我看出其中几个人的阅历和见识并非一般。
其中一个姓朱的,我叫他朱先生,他说你千万别叫我什么先生,这样大家没有好处。一些把整人当饭吃的里弄干部都叫他朱噶利(上海话,朱家的人的意思,贬义词)。我说就叫老朱吧,他说也不行,加个老字,那是老反革命卖老资格了,革命群众要愤怒的。
他当时年纪大概六十不到,人高一米八,相貌堂堂,看来也是能说会道有学问的能干人,不过这时候是只有低头做苦力的份了。一点点熟悉了,通过交谈,知道他是被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没有工作,房子被收了,住在一个灶披间(厨房边上搭的一块地方),监督劳动拿十几元钱生活费,当然也连累家人,老婆(大学毕业的学历)只能够在里弄生产组工作,孩子进不了大学。
他断断续续讲给我听他的经历。
他的家原来在上海,后来到现在北京,当时叫北平的清华大学学建筑。读了二年,抗战爆发,他是一片爱国热情,随学校迁移到云南。在云南联大读完大学,到四川找到工作。按现在的说法,应该是清华大学毕业的建筑工程师。
1940年,国军的抗日战争形势严峻,军队需要人员补充。当时国军的最精锐的第一军(军长朱诏男,代军长胡宗南)因为军事需要在重庆招懂建筑的人才。他又是一片爱国热情投入第一军队伍。他一入伍,就随部队开到潼关,当时日本军队一路向西,杀向潼关,胡宗南得到命令,他的部队一定要在潼关构筑牢固阵地阻击敌人,如果给日本人冲过潼关,那中国大西北就门户洞开了。他的建筑技术用到了工事的建造上,在炮火中,指导兵士抢修阵地工事。
潼关一战,国军胜利,日本军队没有能够越过潼关。双方军队在这里对持几年。我说你也保卫了延安啊。后来他调到西安,在军队搞水泥建筑材料等装备,这是关系千里防线工事建筑的大事。
到1944年,西北形势比较稳定,胡宗南(已经是第八集团军总司令)要扩大中央第七军校,要造学校建筑,还有几处分校。这任务就交给他了。当时他已经是中校军衔。
到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他退役回到上海,脱离了军队,进入建筑承包商的行业。
解放后,镇压反革命,开始他没有事情,因为参加抗日战争的国军军人,没有参加解放战争的,是不追究的。
到1954年,他作为反革命被逮捕了。事后知道被逮捕的原因是,他在西安为胡宗南建造的一个分校的建筑,抗日战争后被用来作为关押共产党的集中营。在镇反中发现这分校的筹备人名单中有他名字。那你就是建造关押共产党的集中营的罪犯了。可能判决的人也觉得勉强,很快就释放他回家,不过戴上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子。
到文革,那就惨了,差不多天天要被红卫兵,还有红小兵批斗,有时候还挨打。
到1968年,毛主席说要搞深挖洞了,里弄要造防空洞了。这苦力的事情当然又是这些被监督劳动的四类分子了,不过,这时候加上资本家、反动知识分子、走资派一起做了。
天天挖泥土,做水泥预制板。没有起重工具、防护设备,逼迫这些人一味蛮干。终于出工伤事故了。一天下雨路滑,朱先生抬着沉重的水泥预制板滑入边上深坑,水泥预制板压到他身体上。
进医院抢救,情况怎样我们也不知道,只是过几天说他死了。
朱先生,你安息了。现在我们可以大声叫你朱先生了。
现在,伟大的党肯定抗日战争的老兵的功绩,这应该有你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