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学者谈“孤立的日本”
加藤典洋教授谈“孤立的日本”
因为首相安倍晋三参拜靖国神社,不仅是中韩,连美国都与日本产生了嫌隙。记者就外界所指出的日本遭受孤立化的背景及日本的未来采访了文艺评论家加藤典洋。以下是采访整理。
面对战败的“扭曲”
自去年年末安倍首相参拜靖国神社以来,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日本便被进一步孤立。其根本原因是,对于过去的战争,日本没有向亚洲各国发自内心表达道歉的“坚定”。
日本要与东亚各国构筑稳定的关系,除了好好谢罪之外别无他法。这是战后世界秩序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动摇的原则。但就日本而言,称得上从真正意义上向东亚各国进行道歉的只有1993年涉及随军慰安妇问题的“河野谈话”、1995年承认侵略战争的“村山谈话”以及2005年继承这些谈话的“小泉谈话”。而近年来,政治家们反复对这些谈话的内容表示出质疑和排斥,亲手瓦解着至今为止构筑起的信用。
在自己所处的东亚如果不能与各国构筑稳定的关系,就只有依靠美国了。因此,当美国说出“失望”二字,也就意味着日本在世界上都处于孤立状态了。再看同为战败国的德国,反复对过去的错误进行道歉,如今已经在欧盟扮演重要的角色——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
罪恶的战争
为什么不道歉呢?因为日本一直逃避战败的事实。具体来说就是日本并没有好好面对战败后所背负的“三个扭曲”。
战争通常是由于国家间的利益冲突所造成的,并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但此前的战争(二战)是一场国家联盟间的世界战争,是“民主主义对法西斯”的不同意识形态间的战争。只要日本还相信民主主义的价值,就不得不承认“此前引发了一场错误且罪恶的战争”。
但是,就算这是一场错误的战争,当时仍有同胞相信这场战争是正确的并为之献身,想要缅怀他们的心情也是很自然的。若否定这种感情,那么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不再成立。我们面临着“如何追悼为罪恶的战争而死去的本国国民”这一世界史上前所未有的课题。至今仍没有找到一个恰当的解决方案,这是第一个扭曲。
第二个扭曲便是宪法。现行宪法明显是美国强行推行的。如果是一部很荒唐的宪法,推倒重来就可以了,但实际上这部宪法的内容很好。如何去重新选择这个被强迫执行的宪法,是否要将其变成自己的东西——就连护宪派也回避面对这个难题。因此,宪法未能作为政治的根基发挥作用。
第三个扭曲便是一直模糊天皇对于战争的责任。虽然评价昭和天皇与战争应该从多方面进行考虑,但我依然认为昭和天皇对于战争应负道义上的责任,在世时就应该对战争进行表态。正是因为昭和天皇没有做到这一点,所以许多政治家战后都翻案称“自己没有必要认真考虑战争的责任”,这种言论及态度也麻痹了战后如何理解苦于战争的人们的伦理观。
面对痛苦与屈辱
这三个扭曲都直接关系到今天的课题。第一个扭曲关系到靖国神社的参拜,第二个关系到为解禁集团自卫权而修改宪法解释,第三个则关系到今天的慰安妇问题。尤其是如何应对原慰安妇,即“国家应该如何应对慰安妇个人所承受的痛苦和屈辱”这一普遍性问题,在世界各国都是通用的。这是对日本孤立化影响最大的一点吧。
虽然是有些陈腐的说辞老生常谈,但问题的本质是“能否想象人之痛苦”以及“能否将这一点传递给对方”。不论是个人还是国家,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都将失去信任、遭到孤立。如果道理没有建立在心灵的深处,那么也就没有意义。
1970年,西德总理维利·勃兰特曾到访当时属于共产主义阵营的波兰,在访问犹太隔离区起义纪念碑时不禁下跪忏悔。当时德国国内纷纷指责这是“屈辱的外交”,就连波兰方面也不知所措。但从中却“能够看到其政治家的一面,感受到这是一次发自内心的谢罪”,仅仅如此便足以将这种忏悔心情传递给曾备受折磨的一方。
反观现在日本国内,那些仿佛在说“原慰安妇都是在撒谎”的态度真的合适吗?我担心,人们对这个问题的判断敏感度将逐渐弱化,不仅是政治,还有整个日本社会。
人物介绍:加藤典洋,1948年出生。曾在国会图书馆工作,历任明治学院大学、早稻田大学教授,2014年3月退职。著有《美国的影子》、《战败后论》等。
《朝日新闻》 2014.05.03 采访整理:太田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