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67 )短兵相接
林叶子以这种方式直言不讳地承认,倒让李婉婷既惊且怒。她惊的是她这么赤裸裸地承认了,丝毫都不掩饰不狡辩,足见毫无羞耻之心;怒的是她这种态度,说话的语气这么轻佻,带着挑衅的意味,倒好像做小三的不是她,而是对面的李婉婷。
她冷笑三声,将头转向窗外再收回来,直盯着林叶子问:“你似乎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你似乎一点也不感到羞耻?”
林叶子瞪着她无辜的眼睛问:“我为什么要愧疚?我对谁愧疚啊?对启东哥哥吗?我把我的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我为什么要愧疚?对你吗?你是我什么人啊?我为什么要感到羞耻?我又没老公,我爱一个男人,那男人也爱我,我很正常啊。”
李婉婷好似看到一个不按规矩出牌的扑克手,振振有词地说她是按照她的规则出牌,并无不妥,而她这个规规矩矩的牌手,看着满手的牌无法打下去。
熊熊怒火越烧越旺。李婉婷说:“满大街的单身男人一把一把的,你为什么偏偏要爱有妇之夫?”
林叶子的眼神依然无辜:“因为他爱我呀。满大街的男孩子再好再优秀,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他们又不会关怀我帮助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替我解围,给我人生指导。”
李婉婷忍无可忍:“你为了自己的开心,为了自己得到安全感,就置道德公理于不顾,破坏别人的家庭?”
林叶子说:“道德?什么叫道德?没有爱情的婚姻才是不道德的!我记得启东哥哥说你是文艺女青年——哦,不,曾经是文艺女青年,你应该记得这句话吧?在你们那个年代很流行的!”
李婉婷简直像遇到了怪物!她被噎得差点晕过去:“你说什么?我们的婚姻是没有爱情的婚姻?难道我们是包办婚姻?难道我当年是拿刀逼着他跟我结婚的?”
林叶子眨眨眼睛说:“你们过去相爱并不代表你们现在相爱。他过去可能是爱过你,可是现在他爱的是我!”
她口口声声的“启东哥哥”,李婉婷愤怒之余还不免被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也许咖啡店的空调太足,她感到浑身在颤抖。
李婉婷感觉到了自己的颤抖。她极力压抑着自己不要失去风度,默默地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反问:“他对你说他现在不爱我了?”
林叶子说:“就算他还爱着你,可是他亲口对我说爱我呢。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争好了。那我们和平共处,你做大姐我做小妹总行了吧?我不要名分的,我就是喜欢启东哥哥,为了他,我不跟你争,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是爱他好了。”
长江要决堤是什么感觉?就是李婉婷目前的感觉。她被对方的厚颜无耻彻底地激怒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这个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看上去跟大街上任何一个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脑残。
简直像刚刚飞跃疯人院的人。
她终于没能克制住自己,抬手挥过去。
然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仅仅这么一挥手的功夫,林叶子的脸蓦然地变了,好似川剧中的变脸,从无辜变成了冰冷。她似乎早有准备,一抬手隔住了李婉婷挥过来的巴掌,冷冷地说:“你上次打我一记耳光,以为这次也能得逞?上次我是看在启东哥哥的面子上没跟你计较,你以为我真怕你?信不信你跟我出去单挑,倒下的还不一定是谁呢!你记住,以后你可以与我为敌,但是你最好轻易不要袭击我的身体以达到侮辱我的人格的目的,否则你让我感到羞辱的每一巴掌,我都会加倍地奉还给你!”
李婉婷暴怒:“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讲话?”
林叶子收回胳膊,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我跟你讲话的资格是你给的呀。难道不是你请我来的么?我不想来,你还威胁我!”
李婉婷定了定神。她感觉对面做的这个小姑娘太难缠了,简直像块牛皮糖,绝不是她外表给人的那种纯洁无辜的印象。她绵里藏针,天真的容颜背后隐藏的是一颗别样的心。
这颗心究竟是怎样的,她也说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这么被自己的情绪牵着走,只能一步错步步错,到头来被这个初生牛犊牵着鼻子走,落在下风。
她端起咖啡喝一口咽下去,同时也强咽下一口浊气。她收敛心神,冷静下来,抬头问道:“是不是你们这一代人都这么拿无耻当个性,都这么理直气壮?”
林叶子说:“这跟哪一代人有什么关系?爱情还分年代么?”
爱情,又是爱情,爱情在她的嘴里好似魔术师的道具,原始人身上的遮羞的树叶。
李婉婷蓦然抬头,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这次轮到她镇定地微笑了。她再一次拿起咖啡杯,用一种优雅的姿势啜了一口,再用一种优雅的姿势放回托盘,开口问道:“你真的以为启东爱你?你真的以为他对你的种种帮助都是爱情?你太天真了!”
林叶子似乎深谙孙子兵法,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没吭声。
她知道她吭不吭声李婉婷都要揭开谜底。既然如此,她大可以省省力气。
李婉婷果然取过皮包,自包中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猛的一看,林叶子恍然以为自己的照片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落入对方的手中。
一张肩膀以上的肖像,相貌是很像自己,可是身上的衣服很老式,从颜色到款式都很老。
林叶子抬起她那充满内容的眼睛看一眼李婉婷,还是没说话。
李婉婷心内诧异她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忍不住说:“她叫陈颖,是启东的高中同学,他的初恋——他没跟你说过吧?”
她紧紧地盯着林叶子。
林叶子的神色稍有变化,似乎是惊异。
李婉婷微微一笑,接着用一种波澜不惊地口气继续陈述:“他们是前后座,陈颖坐前座,启东坐后座。陈颖是班长,启东是学习委员。他们一起相约考北京的重点大学,结果陈颖发挥得好,考上了,启东发挥失常,只能进了本地的普通大学。陈颖的父母本来就反对他们交往,原因是门不当户不对,女孩子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启东的家境就太平常了。”
林叶子眨眨眼睛,静静地听着。
李婉婷说:“两地鸳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分了,这一直是启东心中的一根刺,是他永远的伤。他后来也谈了几个,都不了了之,直到遇到我。”
林叶子眼睛一眨,眼波里有些什么东西在流动。
李婉婷微微冷笑说:“你说他不爱我爱你?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看到这张照片难道你还不明白?他爱的不是你,他爱的是陈颖。他接近你,只不过因为你长得像陈颖。在中学的时候,他一直是以陈颖的保护人的姿态围绕在她身边,一直到她去了北京——她去了北京之后,她变成了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女强人,他失去了那个角色,多年以后,在你身上又重新找了回来。”
她顿了顿,又优雅地端起杯子,喝一口咖啡,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叶子。
林叶子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还是保持沉默,不说话。
李婉婷放下咖啡杯,用纸巾沾沾嘴角,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过是陈颖的替代品而已。他爱的是青春岁月的陈颖,爱的是那段回忆,不是你林叶子!”
林叶子的手指在咖啡杯的把手上摩挲着,手指的指尖有些发白。她机械地端起杯子喝一口,再机械地放下,杯子和盘子重逢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婉婷冷冷地一笑。
林叶子眼波恢复流动,冷冷地问:“那么你呢?你觉得他是爱你才跟你结婚的?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他伤透了心之后随便拉了一个女人就结婚了呢?”
李婉婷自信地说:“当然不是。如果他随便跟什么人都能结婚,当年就轮不到我了。他遇到我的时候感情一片空白,而且他是冲破重重阻力才跟我结婚的。他妈妈和他姐姐几乎都反对,他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这边。如果他随便拉一个女人就结婚,犯得着为了我得罪全家人吗?”
林叶子听了此言,嘴角也泛出了冷冷的微笑:“噢?原来你们结婚他全家都反对?大姐,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得不到家人祝福的婚姻是不会长久的。她们为什么不喜欢你?说来我听听,说不定我会给你出出主意呢。”
李婉婷脸色唰的一下变了,由阳光灿烂变得乌云滚滚。她拿着小匙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林叶子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一排剪影,然后坚硬颤抖了一下,又消失了。
她抬眼看着李婉婷微笑:“不管启东是因为爱我而爱我,还是因为忘不了陈颖而爱我,我都接受。我心甘情愿做她的替代品。就算他是因为忘不了陈颖而爱我,你也没什么好骄傲的——一个做妻子的,让老公对初恋情人无法忘怀,见了跟她长得像的就忍不住要靠近,也是蛮失败的。”
李婉婷终于失去了控制,将手中的咖啡向林叶子泼去。
可惜那咖啡只剩三分之一杯,这一个动作并没有多少力道,林叶子向后跳起来,只溅在她身上一点点。她毫不犹豫地端起自己身前的咖啡杯,往李婉婷的身上反泼过去。
李婉婷真的没料到她居然有如此胆大妄为的反应,一时间呆住了,被林叶子泼了个正着。
林叶子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服务员叫过来说:“请给这位太太一块湿毛巾。”接着她放下一百块钱,说:“不用找了,这位太太的我一起付。”
说着她拎起自己的包快步离开,留下李婉婷一个人抖得像个发高烧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