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的善良和天生的邪恶
(一)
曾经有古人类学家在西班牙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块尼安德特人的头骨化石。从骨质症状上看得出来,这是一块老年人的头骨遗骸。人类学家从这个头骨眼眶部位的特点分析出,这个老年尼安德特人年纪轻些的时候眼睛受过伤,早早就成盲人了。可让古人类学家感到惊奇的是,在那种生存资源非常珍贵的年代,这个残疾的尼安德特人竟能在家族成员的呵护下,安然地活到了老年。这说明,我们现代人类的远房亲戚尼安德特人,他们本性中也有尊老的善念。
与动物界中比较常见的舔犊和护子不同,尊老可能是人类独有的品性。从人类社会文明的发展演变方式来看,产生这样的品性文化也是容易理解的,你想,在人类站立起来并开始狩猎食肉以后,脑容量越来越大,对外在自然界的认识越来越多,在文字没有发明以前,指导族群趋利避害的那些地缘知识,气象知识,动物习性知识,植物属性知识等等,都是自上而下,一代一代地积累传承的。这样的传承,就要依靠记忆清楚经验丰富的长者,要通过他们广博的知识为族群壮大文化延续出谋划策定夺方向。所以,人类尊老实际上是来自一种适应自然的实用催生。
与此不同的是,对后代和幼小的关爱呵护,则是来自于物种延续的本能。由此造就的善与爱通常也就只能局限在自己所在的族群里,有点像是一种随着血缘关系越远而越淡漠的反比分离函数。上世纪英国有个生物进化学家叫 汉密尔顿(William D Hamilton),他发现这种族群内的利他关爱因素是和彼此间的基因近似比例有关。为此,他写出了一个让人能够量化推算此种关爱关系的数学公式,rB>C 来说明其中隐含的从量变到质变的亲疏关系,人们称之为汉密尔顿法则。按照此项法则的定义,这里B是代表恩惠关爱的接收方所能得到的好处; r 代表的是基因的相关系数,有点像是说相关的两个人身上随机抽取的一些基因的相似度;接下来,汉密尔顿想要表述的是,当 r 与 B 两者之积大于施惠者的生成成本 C 时,不计成本的利他施惠就会发生。
比如说,一个人与他的兄弟共享1/2基因(一半相似),与他的表兄弟共享1/8基因。如果想让亲兄弟与表兄弟的生成价值成本等同的话,就是要想象八个表兄弟等同两个亲兄弟等同一个自身。你可以想象一个极端的情景,当一个人看到他有个年轻的亲生兄弟处于危险境地,有生命之忧的时候,他可能会冒很大的风险,投入很大的代价去救他,但他未必会全身投入拼死相救。但当这人看到他有两个年轻的亲生兄弟处于危险境地,全都有生命之危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舍命相搏了。这就是我们俗话中说道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道理。
其实,以前天朝太祖对这个事情就看得比较明白,纵横天下时他能委以重任的嫡系,很多都是从秋收起义湘江暴动带出来的那一脉自家乡土子弟兵。太祖有句名言总结了这其中的道理,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后来共产党把这个理论扩大化了,说成了亲不亲阶级分,这就不那么严谨了。要以天性来说,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在没有被政治正确驯化之前或是摒弃了政治正确之后,最基本的出发点还是以血缘地缘和种族为起准线。而像我以前提到过的,施予博爱,列宁格勒保卫战中呈现出来的那种尼古拉瓦维洛夫式的博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二)
所以说,人之初虽然有性本善的成分,但那肯定不是面面俱到的博爱,更不是人性的全部。人性的另一面,还有与生俱来的凶残和暴虐。
我以前曾写文杂谈过人类天生焦虑和暴虐的起因。几百万年前,我们人类的祖先并不是雄踞在地球生物链的顶端,那时他们躲在密林里,吞着口水窥视狮子老虎这样的猛兽扑捉到猎物后的大快朵颐,这些丛林中的王者吃饱喝足走了之后,藏着的人们还是不敢冒然现身去抢食剩物,那是鬣狗和豺狼的权利。直到所有这些高端凶猛野兽全都吃完,剩下的只有骨头了,人类才能迫不及待地钻出树林,走到近前,借用石头砸开骨头,吸食骨髓。直到大概四十万年前,人类开始猎食比自身大的猎物。大约十万年前,会制造工具会利用火种的人类终于跳到了食物链的顶端,但这一变化对自然界来说还是太过突然,因为像狮子鲨鱼这样的霸主在自然界是演变了几百万年才逐步登上王者地位的。在此过程中,自然界为了对付强权的形成,也推出了相应的平衡措施,比如让羚羊跑得更快,鬣狗更会协作,犀牛的脾气更暴躁等。与此不同的是,人类的突然上位,使得自然界措手不及来不及平衡调整,人类本身也没有聪明到去做这样的事情,而当我们开始意识到节制调整的必要时,好像已经没有能力去克服所有人的贪婪了。
人类以前长期地位卑微,内心不像是那些在食物链顶端呆了很久的王者那样,自信心十足。在野生世界中,像是狮子老虎这样具有王者风范的动物,对待猎物的态度和手段一定是符合自然规律的简单和必须,既要达到目的又要节约能量。除此之外,尽管它们也会很凶残地争斗,但没有人类独有的那种虐杀凌辱对手的心理需求。人类沿用的弱者思维惯性,使得他把周围的很多东西都看作是来自强者的威胁,所以基因里就携带了许多恐惧和焦虑。接下来,由于脑容量的扩大,思维能力的提升,这使得人类的情感变得丰富,对贪欲的想象能力变得异常强大。于是,焦虑就会转化成为仇恨和暴戾,贪欲就会转化成自私和邪恶。在自然界中,你很难看到别的物种,为了利益的争夺,相互之间有这样名目繁多规模巨大时间持久的深仇大恨和凶狠残杀。
这就难怪,在基督教文化里,会把人裁定为具有天生的原罪,这个说法确实也有其中的道理。人性中的邪恶,的的确确是从我们的先祖那里继承下来的,而我们的先祖又是从我们的远祖那里继承下来的,而我们的远祖则是从更古老的灵长类野兽那里继承下来的。这样一层一层地追踪下去,就要导到物质生成的本源那里了。按照一位具有最为深刻思维最为广博学识的当代哲人的说法,人性中最基本的东西,就是被他们称作是深层架构(deep structure)或者原有模式(old pattern)的那种东西,本质上都是生物电传导的信号,要是追根寻源的话,最早可以归结到宇宙创建之初。在大爆炸发生后不久,总有一个质子会撞到另一个质子,它们相斗,有一个会占上风,另一个衰变去势,化解成为中子。爱,也是一样,也是在第一个原子产生的那一瞬间,质子带着电性吸引电子,这就是宇宙中最原始的异性吸引,雏形的爱。
(三)
焦虑和暴躁,这是经过上百万年的生物进化演变,仍旧滞留在现代人类骨子里的遗传品性。在现实生活中被我们感觉到的,都是一些情绪化的表现,只不过是有的人表现得轻一些有的人重一些。这正是我们人类大脑进化发育参差有别的一种现象。对于那些经常会有狂妄和邪恶言行的人,最有可能造成他们表现极端的原因是两个,其一就是脑结构先天发育不健全,不然就是大脑中某个垂体正在发生病变。说到底,还是智力出了差错。
二十多年前,有个神经生物学家写了一本探讨大脑思维意识生成机理的书,叫做《笛卡尔的错误》(Descarte‘s Error)。那里边列举了两个真实的案例,说明了大脑内部某处构建的缺损,有可能并不影响通常情况下的事物分析能力,认知学习能力,逻辑推理能力或专注记忆能力,但它会影响人的情绪和脾性(emotion and passion),而人的情绪和脾性其实也是智力的一个组成部分。
第一个实例发生在19世纪的美国,有个叫Gage的年轻男子,人很温和体面聪慧伶俐。可是,一次工作中的爆破意外,给他造成了极其可怕的颅脑外伤。一只直径近一寸的铁钎从Gage正面眼眶附近穿入,从他的天灵盖穿出。但令人惊奇的是,事故发生后,他竟然还神志清醒,在医生给他处理伤口的过程中,他还可以正常地和医生交流。Gage的脑外伤复合后,在日常生活中好像没有什么认知理解障碍,但慢慢的,人们发现他的性情大变。他容不得别人对他微小的冒犯,经常暴躁如雷污言秽语。这样的人格品性是没有办法在社会上正常生活了,Gage 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最后他不得不加入马戏团,以让别人见识他脑袋的存活奇迹来聊以为生。
另一个真人案例的主角是个现在人,作者称他为Elliot。 Elliot 本来是个让人羡慕的白领精英,有能力有教养,事业顺利家庭美满。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Elliot时常感到自己身心疲乏不能集中注意力,并伴有莫名的头疼。到了医院做完检查发现,在他眼眶的后上方的颅骨内,长了一个皮下肿瘤。手术切除后,一切回归正常,但是不久人们发现,Elliot 的脾性变了。表面上看,Elliot 的智力没有问题,心理理解力也正常。但他没有办法和家人和同事像以前那样融合到一起了。
后来Elliot找神经科专家,心理医生做了各种各样的智力精神测试,全都正常。他通过了委氏成人智力测验,结果正常;短期数字词语和图形记忆测试,结果正常;视觉接受和构造技能测试,结果正常;方位和线性导向测试,二维及三维模块构建测试,结果正常;时间延迟回放和注意力测试,结果正常。能做的都做了,Elliot的各项指标都是正常,有的还高于平均值,但是,家人和同事已经无法容忍这个一切正常的Elliot了,他的妻子离他而去,公司最后也不得不让他走人了事。这背后的原因其实也不复杂,情绪和脾性,也是一个人整体智慧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能遇到一些表面上智力正常,实际脾性暴戾的人,就连文学城这样的网上天地,也是不乏其人。这样的人对事物总是秉持一种极端的态度,写出的文章总会有戾气很重的仇视和谩骂,字里行间充斥着偏激。而且,对于不同的理念不同的意见,张口就是用词下流的侮辱。可悲的是,对这种邪恶的言行,竟然还有人不断地冒出头来点赞附合。我记得,以前有网友问过我有什么好办法去对付混蛋,我说,不要搭理他们!因为他们脑子有毛病,和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现在看来,我们不单要抵制邪恶,而且对那些赞赏这种邪恶的人,我们也应该给予足够的鄙视,这样才能让善良的人感到这世界有正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