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京散记:国子监的钟声
五道营的东口正对着的就是雍和宫, 这是一座藏传黄教喇嘛庙。以前听说那是年少的皇帝大婚前,去看欢喜佛接受性教育的地方。而提起欢喜佛,应该容易让人联想到密宗双修这种玄妙的外域心法,不过说起来那与普通民众对福祉的简单期盼不能直接对应,所以印象里这儿并不是常人朝拜的热门场所。没想到近些年这里香火渐旺,平日里前来祈福瞻仰的人流就络绎不绝,到了逢年过节这四下里更是水泄不通。
信仰的井喷带动了经济的繁荣。雍和宫大街上的佛事法物商店一家挨着一家,橱窗里摆放的物件大多粗俗低劣,放射出来的金光和异彩虽然虚假但也喜庆。穿插在这些热闹商户之间的,还有不少门脸窄敝的命相馆,里面悠闲坐着得道的高人。看上去,他们的神情和装束好像带有时光穿越的痕迹,惺忪的睡眼向门外的行人投递着诡秘笑意。真的搞不清楚信徒们的信仰逻辑。虽然佛爷们的心怀以大慈大悲的居多,但他们真的稀罕得到这种廉价纸糊的元宝贡品吗?不知道是信不过住持的喇嘛还是信不过自己,诚心恭拜后,出了庙门还非得要找相师除疑解惑一番,要不烧了香回去心里也不踏实。
往前走不远,来到国子监街路口。从写有成贤街的彩绘牌坊下走入,路两边小店的主题还是以拜佛求福居多,这不得不让人感叹释迦牟尼在中国大众文化中的影响力和生命力,即便如儒术国学腹地之国子监周边者,尚难摆脱此消彼长之势也。快到孔庙时,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这里的胡同显得宽阔端庄,整条街都庇护在浓密的国槐树荫下,给人以先人有德文风隽永的感觉。这时我见路旁有一石碑,上书官员人等到此下马一类的字样。刚要举起相机立个存照,就听身后一声急促尖锐的鸣笛,一辆加长版黑色奥迪A6轿车从旁边绝尘而过。看样子还是有不少有来头的人喜欢与圣人互为邻里的。
我对孔圣人的第一印象来自小时候看到的批林批孔宣传材料。我那时候是小学校里的多面手,在出黑板报时,就也学着把孔子画成一个有漫画上刘少奇那样的酒糟鼻子,穿着件邋里邋遢肥大袍子的破落户形象。这落魄的老头子用破竹竿挑了个大印,下面有几节竹简搭成的台阶通向大印。竹简上歪歪斜斜地写有学而优则仕几个大字。成年以后,断断续续粗读了一下《论语》,觉得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诸强并列时期,孔子的思想还是相当先进的。这个性情温和的老夫子,鼓励仁爱,提倡自律,讲求诚信;一生奔波不已地试图在刚刚脱离蛮昧的社会建立文明的秩序、得体的礼节和高尚的道德。你当然不能用现在的标准逐条衡量论语内容的对错,但老先生那份克己奉公的精神还是着实令人赞佩的。把孔子的思想搞僵化的其实是孟子以降的诸代腐儒。就像王小波说的,这孟轲身上有股子邪火,容不得别家理论,经他手而续下来的儒学再经过董仲舒朱熹等人的调理,真就成了禁锢文明发展的枷锁。所以五四时期提出的打倒孔家店口号,矛头所指恐怕是有失偏颇。
回想起来,那时候伟大领袖把林彪犯上叛离的深层文化原因归结为儒家思想的流毒,进而迁怒于孔子,当然是有他的道理的。这是因为如果对照孔子对君子美德的规范,就会发现毛主席的所作所为很多都是与之背道而驰的。首先,按照孔子理论,毛主席根本就不是一个仁者,也就是说不是好人。君子去仁恶乎成名?仁者要怀德要爱人,要以和为贵,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但毛泽东笃信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认为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与人斗其乐无穷。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使君以忠。毛泽东是肯定会要求大家表忠心的,但他不会对手下人使礼,至少在文化大革命以后从来没有过。他可以轻易地用一个小手指头把国家主席打倒在地;他可以随时敲打当朝总理让他感到如履薄冰;他可以大发无产阶级震怒,迫使元老们噤若寒蝉痛哭流涕。。。孔子还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凭心而论,这点主席他老人家好像做的不错,他自己不愿意做国家主席,就劝林彪也别做。但林副主席不明就里,最终毁了自己。政治啊。
如果对当下西方发达国家主流社会所表现出来的文明素养进行一下比较分析,就会发现他们所推崇的那些高贵品德有许多就是孔子曾经教诲过的。比如仁慈博爱,自尊自律,诚信守道。。等等,等等。也许是他们引进了,也许是我们丢弃了。不管怎么说,从这个角度看,孔子学院的兴办和推广没准真是大有必要,只不过侧重点不应该是在国外反而应该是在国内。
我缓缓地转身,将朱漆的大门留在了身后。这时从那黄瓦盖顶的院落里传出一阵古钟的低鸣,这让我突然想起了马勒。是的,孔子是爱乐的。而对这位万世师表的圣人来说,只有马勒第二交响曲的第五乐章最能般配。那壮丽的钟鸣,那浑厚的合声以及那浩瀚的乐章。。。
这样的院落在国子监街上,市值US10M应该不算夸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