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琐记
“千万不能搞男女关系,特别是乡下女人。搞一次,就黏上你了,很麻烦,以后上调你就不用想了。只好扎根农村在乡下呆一辈子了”,生产队长小步唾沫横飞地说。那是我下乡插队前不久,父亲不知如何辗转打听到了知青前辈小步的住处,带我去他家先行了解一下情况,自然也有婉转表达请多关照的意思。
小步是我将去插队落户的罗南公社繁荣大队朱家宅小队的生产队长,插队已经十年有余,与他同期去那公社插队的知青据说就剩下他一个还继续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是因为被乡下女人黏上了还是怎么回事儿不得而知,但一听说他已经十年了还窝在乡下面对黄土背朝蓝天, 顿时感觉不寒而栗,不知自己将来会否如他一样。小步面如木炭外表完全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农民,与印象里的知青浑身不搭界,除了说话口音与郊区农民有所区别之外,看不出一点曾经是城市学生的摸样。我和父亲从五角场淞沪路边他家那个低矮简陋破旧小屋里出来时候,我觉得心情沉重前途黯淡。
父亲又陪我先期去将要插队落户的朱家宅小队实地考察了一次,我们一个老乡在罗南公社相隔不远的罗店镇上当一名吃国家公粮的小干部,陪我们一同去。那小干部到了朱家宅仿佛成了中央大员,尽管他自己并不吆五喝六装模作样,那里的农民却似乎以为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殷勤恭敬面带巴结讨好表情。小步那时还在五角场家里尚未返回队里,一个姓张的副生产队长和一个小个子会计把我们领到一小屋,说我下去之后可以暂住那里。那小屋其实是小步居住的,原来还有一个姓沈的知青也住那屋。张队副和会计告诉我几个月前沈知青当兵走了——那让我好生羡慕。小屋里外两间,泥地小窗,光线暗淡。外间烧饭,有一糊着泥巴砖砌的炉灶,边上有散乱干稻草和木柴,石灰墙壁熏得灰黑,一只空水缸立在灶台附近,边上两只木桶,两根扁担斜倚在墙上,一角落里有些锄头钉耙铲子之类的农具,一两捆手指粗的绳索挂在墙上。里间有两张竹板床,搁在长条凳上。一张空的是当兵走了的沈知青留下的,另一张床上有卷起的铺盖,挂着发黑的蚊帐,那是生产队长小步的床。
张队副给我简单介绍朱家宅生产队的概况,小队有两个相隔百十来米的小村落组成,一个是张家村,住户基本都姓张;另一个朱家宅,住户差不多都是朱家姓,小步当然是例外,但他的住所在朱家宅村落里。除了生产队长小步之外,朱家宅还有三个知青,其中沈知青几个月前已经参军走了,他在朱家宅呆了三年多,走前是繁荣大队民兵连的一个排长,据说多才多艺,会吹口琴会写大标语。另两个知青一个姓金一个姓梁,小金与我同届生,比我先下去插队两三个月,小梁高我一届,在那里已经一年多。那天队里不出工,小金小梁都去了镇上,我没见到。
我一边听张队副介绍情况一边在心里暗自估量我在这朱家宅大概何时能有出头之日,感觉形势严峻悲观,三四十户芝麻大小的生产队就有四五个新老知青,一个繁荣大队有十几二十个生产队,一个罗南公社又有十几二十个这大队那大队,板板手指知青肯定一大堆,个个都想削尖脑袋赶快跳出乡下回城里去,竞争对手数量庞大,我又是个近视眼,中国人民解放军不要近视兵,沈知青走通的道路对于本人而言是个死胡同。我越发觉得悲观失望心情沉重。
张队副很客气地说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可以提出来,他们帮我解决。我问有没有自来水,他说没有,但张家村和朱家宅都有水井,挑水不麻烦。而且还有河水,挑了可以浇地洗衣服。我问哪里有厕所,张队副和会计都笑,说不用厕所,女的在家里用马桶,男的随便到哪块农田里就地解决问题就完了。
我们之后又跟随张队副和会计在两个村落里转了转,几个村里的小屁孩跟在我们周围跑前跑后欢蹦乱跳。几个头戴草帽的妇女也凑近前来问这问那,听说我是将要去那里插队落户的知青,很热情友好地同我说这说那。
介于村落之间有快颇大的水泥四方地,边上一排平房一半是谷仓一半是猪圈,房屋外墙上重新涂抹过石灰,但石灰并未完全遮盖掉原来墙上的红色字迹:反击右倾翻案之风。我问张队副那字是否就是沈知青留下的,他说正是。因形势已变风向已改,反击右倾翻案风已成翻篇历史,所以涂抹石灰盖掉,准备在那上面重新写点符合当前形势和任务的新口号的,可是写标语的沈知青体检政审合格忽然当兵去了,现在就只好空白在那里了。
在那排房屋靠猪圈一侧头上有间空屋,门开在侧面,开门面对宽广的棉花地,隔着很远才依稀看得到一些黑瓦矮顶平房。那间屋后来就成了我插队期间的独立屋——我在小步屋里只住了数日。哪里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空旷安静,居于张家村与朱家宅当中。我于无人时曾在屋前那块水泥地打谷场上噼噼啪啪打过几回黑虎拳,跳跳旋风腿。早上起床钻到门前棉花地里稀里哗啦解决大号,打一炮换一地儿,肥水不外流,我门前那块地里棉花长势喜人,棉桃大而丰满,总觉得与我一日不辍蹲在那里努力灌溉是密切相关的。(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