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收集露水的羽衣草说起

偶尔读到张晓风的《母亲的羽衣》，其中一段很感人：“像故事中的小织女，每一个女孩都曾住在星河之畔，她们织虹纺霓，藏云捉月，她们几曾烦心挂虑？她们是天神最偏怜的小女儿，她们终日临水自照，惊讶于自己美丽的羽衣和美丽的肌肤，她们久久凝注着自己的青春，被那份光华弄得痴然如醉。而有一天，她的羽衣不见了，她换上了人间的粗布——她已经决定做一个母亲……可是，所有的母亲都明白那仙女根本就知道箱子在那里，她也知道藏钥匙的所在，在某个无人的时候，她甚至会惆怅地开启箱子，用忧伤的目光抚摸那些柔软的羽毛，她知道，只要羽衣一着身，她就会重新回到云端，可是她把柔软白亮的羽毛拍了又拍，仍然无声无息地关上箱子，藏好钥匙。是她自己锁住那身昔日的羽衣的。她不能飞了，因为她已不忍飞去……”

读罢，我仔细想了想，羽衣好像是中华文化里特有的吧。西方的小精灵(fairies)和天使（angels）都是生着一对翅膀的。小精灵生活在地球上，身材迷你，通常用鲜艳的花瓣、树叶或某种植物做衣裳，有着一副类似于蝴蝶或蜻蜓的轻盈翅膀。天使来自天堂，身材和成年的地球人差不多，小天使（cherubs）则是胖胖的乖巧儿童的形象。天使的翅膀是鸟的翅膀，有一副漂亮的羽毛，比小精灵的翅膀大多了，更加引人注目。天使身上通常穿着色彩柔和的布袍或长袍。

为什么中国人有羽衣情结，视霓裳羽衣为世间绝美的华服呢？某些专家认为，这与中华民族的凤凰崇拜有关。家中有女儿的，长辈们都望女成凤。可是能够成功嫁入帝王之家的女子并不多，于是人们就从服装、头饰等生活细节着手，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古代民间女子出嫁时头戴凤冠，将袖子裁成“翅膀”形状、甚至穿着羽毛的衣服或者把衣服剪成羽毛状，都是凤凰崇拜的表现形式。

《霓裳羽衣曲》虽然是唐玄宗和杨贵妃共同创作的，但杨贵妃应该没有穿过光鲜的羽衣的。在此之前，唐中宗的女儿安乐公主拥有两件百鸟裙子，采百鸟羽毛织成。正看为一色，侧看为一色，阳光下呈一色，阴影中又是另一种颜色，裙上闪烁着百鸟图案，色彩鲜艳，令人眼花缭乱。民间争相效仿，奢靡之风大盛，凡是漂亮一点的禽鸟走兽的毛都给扒尽了。后来唐玄宗发动兵变，杀死了安乐公主，并下令烧掉这些奇装异服，不许民间再穿，从此捕猎鸟兽的风气逐渐平息了。即使晚年的唐玄宗十分宠爱杨贵妃，史书上也没有记载他破例让工匠给贵妃做百鸟衣的。倒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传说，揭露了统治者的穷奢极欲。

当西方的园艺植物“lady's mantle”(圣母的斗篷，学名Alchemilla mollis)被介绍到中国时，被译成“羽衣草”，马上多了几分东方人能够理解和想象的仙气。羽衣草也是温哥华常见的喜阴植物，有着一身柔软的扇贝形灰绿色叶子，叶子表面布满细毛，叶缘七裂或九裂。欧洲人根据叶子的形状，起了“圣母的斗篷”、“九钩”（Nine Hooks）、狮子脚（lion’s foot）、熊脚（bear’s foot）等俗名，除了“圣母的斗篷”，其余的几个名字都不够“出尘如仙”。

(羽衣草）

春末夏初，这种植物会开出很不起眼的泡沫状的黄绿色花朵。 我与温哥华本地的大多数居民一样，之前一直不知道羽衣草在古欧洲是一味不可多得的草药。最近我在自学花精（flower essence）知识时，无意间发现羽衣草大而宽的叶子具有非凡的收集雨水和晨露的能力，这得益于叶表的柔毛和轻微的蜡质涂层。中世纪的炼金术士们一大早就从这种植物的叶子中收集神奇的露水，用来制造灵丹妙药，此草的拉丁名Alchemilla来自阿拉伯语Alkemelych，意为“alchemy”（炼金术）。羽衣草还是最好的伤口愈合草药之一、并可治疗口腔溃疡、女性阴道炎等几十种疾病。

我还了解到，露水在大多数文化里被视为一种赋予生命的神秘物质。自古以来，人们就开始收集露水用于农业、治病和宗教仪式。1930年，英国医生爱德华.巴赫(Edward Bach )提出了现代花精概念。他选择了38种英国野花和野生植物，在阳光明媚的清晨，将采集到的沾满露水的新鲜花朵漂浮在一碗清水上，让温暖的阳光照射几个小时。通过土、水、空气和火这四种炼金元素的和谐平衡，给水中花赋予治愈的能量，由此产生的“母精” （mother essence）用有机葡萄酒保存，然后进一步稀释和强化，形成“原液”，在商店里出售。

一些花精还被做成口含片（Pastilles）、口香糖（chewing gum）、可溶胶囊（dissolvable capsules) 、润喉含片（lozenges ）、水溶片（fizzy tablets  ）、喷药（liquid sprays ）等，直接放进嘴里。实践证明，花精对缓解恐惧、焦虑、悲伤、孤独、绝望等负面情绪确实有帮助。欧洲人认为，保持舒畅的心情才能消除百病。

这让我想起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七回中为薛宝钗“私人订制”的“冷香丸”。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白糖等调和，制作成龙眼大丸药，放入器皿中埋于花树根下。宝钗出现喘嗽等症状时，用黄柏十二分煎汤送服一丸即可。自打宝钗服用冷香丸后，倒也灵验。

红学家们并未在中华的药书古典里找到这味药方，就说是曹雪芹杜撰的。其实曹雪芹创造了中国版的花精理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