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上帝赞美过的小花
法国现实主义画家米勒推出一系列轰动的田园画作后,某些评论家批评了作品中对贫困的表现,认为这些画没有美感。米勒引用《圣经》里的话,在一封书信里为自己的艺术作了辩解:“有人说我否定乡村的美丽景色。我在乡村发现了比它更多的东西 — 永无止境的壮丽景色;我看到了基督谈到过的那些小花,‘我对你说,所罗门在他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一朵呢!’”
既然上帝认为伴着春风而来的野花是世上最美的生命,那么我们在野外接近大自然时,一定要像艺术家那样,充分调动自己的视觉、嗅觉和听觉,细细欣赏野花的形色,吸进淡雅的花香,聆听它们的歌唱。
东方诗人泰戈尔也将《圣经》中的神观渗透在他的《飞鸟集》与《吉檀迦利》里,比如:
神希望我们酬答他的,在于他送给我们的花朵,而不在于太阳和土地。
God expects answers for the flowers he sends us, not for the sun
the earth.
——《飞鸟集·26》
神对于大帝国会生厌,却决不会厌恶那些小小的花朵。
God grows weary of great kingdoms, but never of little flowers.
——《飞鸟集·67》
泰戈尔生活在印度教的文化环境中,很多人以为他理所当然应该信仰印度教。但再三阅读他的诗作后,我更相信他是个基督教徒,至少他的神观接近于《圣经》中的“神观”。如果他没有仔细研究过《圣经》,怎可能以野花为主题,写出如此贴近神语的箴言呢?
我也是个花草迷,除了醉心于一望无际的绿野和森林,也喜欢发现各种各样的野花,然后不遗余力地赞美这些小小的生命。
温村户外有几种野花特别微小,不认真观察,很难发觉它们正在开花。而且它们不为大多数人熟知,现通过此文向大家一一介绍:
一:黏沙刺草 (Sticky Sand Spurry ,学名Spergularia macrotheca,其它别名:拟漆姑草、牛漆姑草)
拟漆姑草原生于美加西海岸,株高约5-20厘米,茎低伏,基部分枝,枝上被黏性腺毛。线形叶是肉质的,每年六至九月从叶腋发出的白色或者浅紫色的五瓣小花不到一厘米宽。
之所以叫“拟漆姑草”,是因为它和同一地区的几乎贴地而生的一种仰漆姑草(学名Sagina procumbens)在外形上很相似。
欧美人将仰漆姑草作为一种覆地植被在苗圃里出售,美其名曰“珍珠草”(pealwort)。“珍珠草”是一个好名字,让人想起深海里的神奇珍珠。你经过了一段坎坷的岁月,蓦然回首,它在你心里被日月点缀得像珍珠般闪亮。曾经吃过的苦与受过的罪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你愿意,流下的眼泪也是美的,如颗颗珍珠。亦舒这样写道,“天使的眼泪,落入正在张壳赏月的牡蛎体内,变成了一粒珍珠。风过。雨停。花落。眼泪变为珍珠。”
珍珠草长在最阴暗潮湿的小角落,迅速扩展成一小片两厘米高的浓密的绿毯,喝了甜甜的雨水后,开出一朵朵素雅的小花,然后小声地告诉每一个经过的人:“别愁别慌,失意的日子千万耐心等待,总有一天,你心中疼痛的沙子都会被上帝变成珍珠。”
“珍珠草”在商业上如此成功,为什么园丁们不把花形一样美丽的拟漆姑草培养成“拟珍珠草”在苗圃里发售呢?我有点疑惑。
好几次我的套在运动鞋里的一双大脚不小心踩着路边的拟漆姑草,可它们依然坚强地挺着,花儿愈开愈多,令人震撼与感动。也许不拘一格,大自然里野着,才是拟漆姑草最好的归宿吧。这种生存状态很直接、直白、无所畏惧,理性又不乏温情,方能给人更多的启迪。
二)硬毛南芥(hairy rockcress, 学名:Arabis hirsuta)
初见硬毛南芥的米粒般大小的白色十字花时,我以为是随处可见的某种碎米荠 (hairy bittercress, 学名Cardamine hirsute)。仔细比照后,我看出了区别。
(硬毛南芥)
碎米荠的大多数叶子是莲座丛的一部分,羽状,分成8-15个小叶,小叶具有叶柄,叶尖(末端小叶)上的小叶比其他小叶大,呈圆形或卵形。直立茎上有细毛,茎上可能有数量较少的羽状分裂的叶子,这些叶子的尺寸通常小于基生叶。根据气候的不同,碎米荠有时一年长两季,春天一季,秋天一季。种子可能在秋季发芽,植株在整个冬季保持绿色,直到春季才开花。而硬毛南芥全身被毛,莲座基生叶呈长圆形到卵形,叶背略带紫色。直立茎约10-20厘米高,无分枝,顶端带有长穗状花序,四至七月开着小花。
(碎米荠)
温村户外的硬毛南芥的数量远远少于碎米荠,据相关书籍记载,硬毛南芥生长在各种环境下,在开阔的树林、干燥的河岸、大草原、石灰石斜坡、受干扰的栖息地都可发现其踪迹。它不是一道可口的野菜,渺小朴素的花似乎没有什么欣赏价值,也没有值得夸赞的幽香。但它活得是那样的精彩,岁岁年年吐露芳华,释放于自然,然后结出线性的长角果,再从容地凋落,圆满了作为花的使命。
(硬毛南芥)
三)太平洋爆米花 (Pacific popcorn flower, 学名Plagiobothrys tenellus)
在网站上读到了一则冷笑话:闺蜜收到了999朵玫瑰,好生羡慕,就跟男友讲。男友安慰我说:“放心吧,我也买得起,不就是点花儿么。”晚上男友买了十桶爆米花,并跟我说:“爆米花也是花,而且只要火候掌握得好,花开得更灿烂。还有,你数数,这10桶爆米花绝对不少于999朵。”
如果让我给这个冷笑话收尾,我会这样写:男友开玩笑时,绝对想不到加拿大西部就有一类叫“爆米花”(popcorn flower)的野花。我对他说,请采一束爆米花送给我吧。
爆米花的学名为Pteleocarpa,钩吻科(Gelsemiaceae,又名胡蔓藤科), 加拿大有三种:芬芳爆米花(Fragrant Popcornflower , 学名Plagiobothrys figuratus)、斯考特氏爆米花(Scouler’s Popcornflower ,学名Plagiobothrys scouleri)和太平洋爆米花(Pacific popcorn flower, 学名Plagiobothrys tenellus)。
这三种野花主要分布在温哥华岛的加里橡树(garry oak)生态系统内,芬芳爆米花和斯考特氏爆米花生于阴湿地,生长环境相似,已属于濒危物种。太平洋爆米花(Pacific popcorn flower, 学名Plagiobothrys tenellus)长在朝阳的草地上,目前还比较常见。
我家附近的次生林地的林缘开阔处有一片努特卡野玫瑰(Nootka Rose)丛,去年四五月份我打那里经过,原本想探寻迷人的玫瑰香的,却无意间发现了一小丛貌似太平洋爆米花(也叫细爆米花slender popcorn flower)的野花。 基生叶呈匙状,莲座丛伸出几个直立的覆盖着细毛的茎,高约30厘米。茎上有一些较小的叶子。花序长在茎的顶端,从一对叶子间发出两个分枝,上面有十几朵密密挨在一起的五瓣小白花,每朵花的宽度约为2-4毫米。小花的花期与野玫瑰重叠,此时正开得灿烂,若是再有点香味,就会让我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爆米花。
那时总有一个面色黎黑、穿着破旧衣衫的外乡人扛着一口葫芦状的黑锅到我们的院子里来。只要听到他的“爆米花咯,爆米花咯”的叫声,就会有不少孩子从家里拿着一小碗白米跑出来,在他的身边排了队。外乡人升起了烧着炭的小炉子,不紧不慢拉着风箱,一只手转动着爆米花机。估摸着锅内的压力够了,他把锅拿下来,脚一踩,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大米变成了香香的爆米花……
他分明是在表演魔术啊!我们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久久舍不得离去……
现在终于有人用“爆米花”来命名野外的小花了,似乎在提醒我:童年的记忆是甜的。
我从童年走到了中年,时而健步如飞,时而踉踉跄跄,还没来得及细数,竟然晃过了几十年。就像泰戈尔在《吉檀迦利》第82篇里写的:
“你手里的光阴是无限的,我的主。你的分秒是无法计算的。
夜去明来,时代像花开花落。你晓得如何等待。
你的世纪,一个接着一个,来完美一朵小小的野花。
我们的光阴不能浪费,因为没有时间,我们必须争取机缘。我们太穷苦了,决不可
迟到…… ”
(Time is endless in thy hands, my lord. There is none to count thy minutes.
Days and nights pass and ages bloom and fade like flowers. Thou knowest how to wait.
Thy centuries follow each other perfecting a small wild flower.
We have no time to lose, and having no time we must scramble for our chances. We are too poor to be late.)
是啊,神赐的光阴怎可虚度。我不断观察不断论证,终于在今年春天发现那丛野花不是太平洋爆米花,而是在北美归化了的来自欧洲的羊莴苣(lamb’s lettuce),又名莴苣缬草,学名Valerianella locusta,新缬草属一年生或两年生植物。它最初是欧洲耕地和闲置地上的一种常见的野草,欧洲农民早春的果腹野菜,雪融后就可采摘,开花前最为鲜嫩,适合凉拌色拉生吃,煮熟后的味道反而不好。
虽然还未找到梦想中的太平洋爆米花,但目前的这个结果并不让我失望。我在不断观察和纠错的过程中,记住了一路经过的小花的正确名字,从它们卑微的身躯里汲取生生不息的力量,并在四季交替中感受造物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