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全文)
月色如水(全文)
1。
一束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在床上落下一道银色痕迹。岑如蜷缩在King大床的一侧,床的另一侧空空荡荡,她翻了个身,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到了枕头上。
她跟林南已经分房两个月了。
岑如一时想不起那天他们是为何争吵,记忆中最清晰的部分就是林南铁青着脸去了客房睡觉,眼神里满是冷漠和疲惫。
他们以往也有吵嘴的时候,可从不过夜,晚上到了床上,林南总像只小狗般地蹭到她身边,讨好地触碰她、抚摸她,跟她说别生气了。岑如也不是不依不饶之人,嗔怪林南几句,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可是现在林南独自睡在客房,对于岑如的生气和眼泪他视若罔闻。
这两个月林南就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成为一场大吵的导火索,吵完他径自离去,空留一腔怨愤又无可奈何的岑如。
比如今晚,岑如做完饭菜喊大家来就餐,林南过来帮忙把厨房里做好的菜放到餐桌上,岑如一眼瞥见桌上有一只购物袋,便随口说了一句:“你怎么把菜放口袋边上,多脏啊。”
林南就像吃了炸药莫名嚷嚷起来:“碰着了吗?!碰着了吗?!”他嚷嚷的时候两道浓眉拧在一起,高挺的鼻梁下宽大的鼻翼翕动着,那两侧的鼻翼总让岑如想到横行霸道的螃蟹。
岑如是个清高之人,最受不了别人横眉嗔目粗声大气的样子,她的火气也“腾”地升了上来:“怎么没碰着?你不好把口袋拿开的啊,饭桌上放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林南不吭声了,沉着脸吃了几口饭,就离桌了。
岑如忍不住生气道:“我辛辛苦苦做好饭菜,你还给我板脸耍脾气!”
林南又浓眉倒立鼻翼翕张道:“是你先开始唠叨我的!”
两个人由此扯着嗓子又喊又叫,车轱辘战地就这么几句话来来回回地争吵,接着林南就兀自走进客房,门“砰”的一声在他的身后关上了。那重重的一声听得岑如心中一惊,将她的怒气又撩了起来,她忿忿地又大声地骂了几句:“真不是个东西......讨厌的男人......”
他们十二岁的女儿露西一声不吭地吃完饭,像只小兔子般倏溜一下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岑如一个人坐着生了会闷气,也就起身去了主卧。厨房里一片狼藉,满满当当都是用过的脏碗盘,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做了饭菜,结果全家人都没吃好,岑如不由得对于林南又是一阵怨艾。
岑如走过客房的时候,听见林南在看电视剧的声音,音量开得很大,她忍不住又在门外狠狠地骂了两句,林南没有反应。岑如走进主卧的时候,也重重地摔了下门。
岑如在沉沉夜色中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林南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他们的关系也并非如此冷淡。
岑如和林南是大学同学,岑如虽不是大美人,但姣好清秀,追她的男生也如过江之鲫。她有个高中男生顾晗,从高中就给她写情诗,不离不弃地追了许多年。可是岑如需要崇拜感才能对男生产生感觉,偏偏她又是个学霸,身边能让她仰望的同龄人屈指可数,准确地说,在同学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林南。林南学习成绩略胜岑如,而且学得轻松自如,除了专业,他还博览群书,兼通古今,班上不少女生暗暗倾慕林南,岑如也是芳心暗动。当林南向岑如表示好感的时候,岑如脸颊绯红心中一阵小鹿乱撞,她也不是矫情的女生,当即也娇羞地对林南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们的爱情两厢情愿,水到渠成,他们的婚姻琴瑟和鸣,温馨美满。到美国之后也有一段艰苦打拼的日子,但是两个人都有奖学金,毕业后又相继找到工作,大多留学生家庭只有一个人有收入,他们比翼齐飞的优越着实让人羡慕。如今他们也是人到中年,岑如在政府部门做公务员,林南在大公司做项目管理,住着宽敞漂亮的大别墅房子,有一个十二岁乖巧的女儿,似乎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圆满。
这些年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到了如今,虽然没有了恋爱时的浓情蜜意,偶尔也会小吵小闹,但总得来说夫妻关系也是温暖融洽,直到两个月前的一天。
岑如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两个月前那一天发生的事,至今都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两个月前的一天,岑如如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做饭,林南也如往常一样在帮忙淘米。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洒落在厨房里,照出一片温暖明朗的气氛,完全没有一点不好的征兆。
岑如手里拿着一根山药找刨子,一时找不见,便用手肘碰了碰林南说:“让下,我找个刨子。”
谁知林南莫名其妙地皱着眉头大叫了起来:“我在淘米!”
岑如不高兴地说:“你叫什么!”
林南又嚷道:“我淘米你不好等一会儿的?!"
岑如说:"我拿着山药手会痒!"
他们偶尔也会笑着拌嘴,说笑几句就过去了,可是这天林南却阴沉个脸,把米锅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扬长而去。
岑如虽然不是爱挑事的女人,可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她越想越气,把山药一放摔手说:“什么东西,我不做了!”
这个晚上大家都没有好好吃饭。岑如后来给自己和露西简单地下了鸡蛋挂面,林南自己吃了包方便面,就抱着被子一个人睡到了客房里。
从这天起,林南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一直跟岑如分房睡,而且眼神里总透着疲惫不耐,加班也突然增加,最恼人的就是动不动就横眉冷脸,大叫大嚷。
岑如在月色中一面想着心事,一面落泪,终究也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2。
第二天是周六,岑如一觉醒来,微微睁眼,看见一束阳光已经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照进屋子,尘埃在光柱里缓缓飘浮。
岑如从床头拿起手机,发觉已是八点半了。她慵懒地躺在床上,习惯性地先浏览一下手机。她的高中同学顾晗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我过两天要到美国开个学术会议,到时会过来看望你,很多年没见了,期待能够再见!”
他们的高中班群才建立不久,毕业二十二年的同学重新联络上了,一时好不热闹,尤其是顾晗,他显得十分兴奋,时不时给岑如发一些信息。
高中的时候,顾晗就给岑如写含蓄情诗,可是岑如晚熟,高中时情窦未开。毕业后岑如考上了全国前五的名校,顾晗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学校,虽然顾晗一直执着而热烈地追求岑如,但是岑如只喜欢学习成绩比她好的男生,所以顾晗并没有任何希望。
岑如大学毕业不久就跟林南结婚出国,跟顾晗也就断了联络。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十八年转瞬而过,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高中班变化最大的是顾晗,他现在在岑如的母校C大做教授,还是理学院的院长,成绩斐然。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岑如有点酸溜溜地想:当初她一骑绝尘,在班上成绩最为出众,出国时被大家羡慕,如今却只是美国政府部门的一个公务员,而国内的一些同学都已是教授、处长,尤其是顾晗,他是同学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自己当年还看不起他,现在他的成就已远超自己。
岑如简短地给顾晗回复了一句:“好的,到时见!”
岑如起床梳洗完毕,就来到了厨房。她有着江南女子白皙细腻的肌肤,气质知性柔和,可是一张小方脸又显露出她个性中的棱角。她看见昨晚狼藉不堪的厨房,已经被林南整理干净,心里的气也就消了大半。
她烤了面包,煎了鸡蛋,又将香蕉切成小段,一面倒牛奶一面喊露西来吃早餐。林南一面穿外套一面走过来跟她说:“我今天要加班,露西的课你送下吧。”他中等身材,单眼皮的大眼睛,英挺的鼻子下微微横张的鼻翼。
林南最近几乎天天加班,岑如心里余气未消,就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车库门“哗啦啦”地拉起,又“哗啦啦” 地落下,岑如从窗子里看见林南蓝色的车子渐渐远去,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林南最近到底是怎么啦?她眉尖紧蹙在一起,又被这个问题困扰。
她也曾问过林南是不是身体有什么状况或者出了什么事,林南说实在是因为太累、压力太大。可是岑如总觉得林南可能另有隐情,这么多年的相处,从未见过林南的情绪像现在这么反常,岑如的心里存着一份疑虑。
露西上午是中文课,下午是舞蹈课和钢琴课。岑如周末的时间几乎都耗在孩子身上,十二岁的女孩已是亭亭玉立的样子,跟孩子在一起是她现在最快乐的事了。
钢琴课完毕,已经是傍晚五点。岑如不想回家,也不想给林南做饭,她问露西:“我们去餐馆吃饭好吗? ”露西欢呼雀跃地附议。
岑如带着露西到了红龙虾餐馆,这是一家露西喜欢的餐馆。她们到得略早,店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岑如挑了张靠窗的座位。正是夏末秋初,天色依旧光亮,街上车水马龙。
露西喜欢吃油炸虾,岑如跟她说油炸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容易发胖,露西开始爱美,便听妈妈的意见,叫了奶油蒜頭檸檬炒大蝦,岑如自己叫了一份龙虾。她跟露西一面聊天,一面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
餐馆座落在街的拐角处,窗外正是一个十字路口,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忽然一辆熟悉的车影映入她的眼帘,那好像是林南的车子,一辆深蓝色的佳美,车前挂着一枚大大的圆形平安符。
不会吧,林南不是在加班吗?她的脑子里刚刚闪过这个想法,车子就清晰地驶入她的视线,驾驶座上的人果然是林南,可是紧接着她的发现使她心中一惊,手脚发软,她看见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长发的妙龄女子,他们正说着什么,那女子一脸笑意盈盈,林南的脸上也有着久违的灿烂的笑容。
原来他没有去加班,他跟其他女人去约会了,原来他有外遇了!
她仿佛在迷雾中终于觅得答案,却没想到答案是如此残忍、如此不堪!
这些日子她一直因为林南的情绪反常而气恼不安,林南反复说是因为最近负责一个几百万的大项目,时间紧,责任重。岑如知道林南是个骄傲好强之人,第一次担责这么大的项目,难免心力交瘁。她虽然心有怨意,但还想着也许他这个项目过后一切都会好转,可是这一点希望在这个时刻顷刻间被碾得碎如沙砾。
怪不得这些日子他一直忙于“加班”,怪不得这些日子他一直睡在客房,怪不得这些日子他对于自己冷淡,原来是在外面有了女人!林南的车子瞬间开远了,可刚才那一幕却在岑如眼前挥之不去,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泪水摇摇欲坠,她忍住泪水匆匆跟露西说了一句:“妈妈去下卫生间。”
岑如关上卫生间的门,泪水奔涌而出,她的心痛得一抽一抽,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办,可是她知道从此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捂着胸口,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岑如最终擦干了眼泪,回到了餐桌。露西发觉妈妈神色不对,便问道:“妈,出什么事了吗?”
岑如抑住心头的悲痛,她说:“我突然胃痛得不行,你吃完我们就回家吧。”
她们走出餐馆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月光如水泻下一地的清辉。夏末秋初的时节,晚上略有凉意,可是岑如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她只觉得月光是如此清冷,冷得使她打了个寒颤。
这个晚上,林南八点多才回家。岑如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今天加班?”
“是。”林南点点头。
“出去过吗?”
“没有。”林南回答得非常简短,可是岑如在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慌乱。
岑如心里冷笑一声,便回了自己的卧房。
3。
一连几天,岑如的日子过得麻木不仁,她仿佛一个机器人,机械地上班吃饭,照顾露西。她几乎不跟林南说话。她一时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这段时间她跟林南的日子本来就过得如同室友一般,而且还是关系冷漠的室友,这也给了她空间和时间独处和思考。
就在这时,顾晗如约而至。
岑如和顾晗已经将近二十年没见了,若是搁在以前,岑如必然会请顾晗到家里做客,她会骄傲地展示她精心布置的大房子、她心爱的丈夫和女儿。虽然她在事业上没有傲人的成就,但是美国有她喜欢的环境,有她爱着的亲人,她觉得也够了。可是现在她跟林南的关系岌岌可危,她的心里如同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根本不愿外人到家里来,于是便约了顾晗在餐馆见面。
这是一家西班牙餐厅,在顾晗的酒店附近。岑如打电话做了预约。她一进去,笑容可掬的服务员就迎上前来。岑如报了自己的名字,服务员给她领位。她走过去的时候,看见顾晗已经在那儿了。顾晗一眼看见岑如,就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殷切地伸出手来跟岑如相握。岑如发觉顾晗再也不是那个廋廋的、一见她就脸红的小男生,而是一个器宇轩昂、自信挺拔的成熟男人了。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没怎么变,我一眼就认出你。”顾晗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岑如。他长得高高大大,黑框眼镜后面有一双黝黑灵动的眼睛,学者气质,言谈举止中又透着领导者的自信风采。
“怎么可能,我老了许多。”岑如一面坐下来一面自嘲道,顾晗也随之坐了下来。岑如这些年在美国打拼生孩子,最近又为婚姻纠结,她知道自己的状态不会好,出来前她用遮瑕膏抹了半天也无法完全遮掩住眼袋和泪沟。
“你的轮廓气质完全没有变,还是那么好。”顾晗补充说。
“你的气质倒是比以前好了,看来事业成功给你加分了。”岑如笑着寒喧道。
顾晗咧开嘴笑了起来:“难得被你夸奖,这是值得纪念的时刻。”
服务员过来,他们便各自点了菜。岑如以前来过,对菜式熟悉一些,给顾晗建议了烤羊排,她自己点了菠萝三文鱼,另外他们点了头抬苹果沙拉和柠檬汁鸡尾虾。
顾晗说:“喝点酒吧?”
岑如摇摇头说:“我要开车,不能喝。”
顾晗说:“我是步行过来的,这儿离酒店很近。要不你少喝一点,我们多聊会再回去就没事了。难得相聚,我是一定要喝点的。”
岑如点点头说:“好吧。我是特意定的离你酒店近点的餐馆,你方便些。”
顾晗轻叹一声说:“你还是这么细心周到,还是这么好......”
“你太会夸人了!”岑如笑了起来。
红酒和头抬先上来了。顾晗给岑如斟了一小杯,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岑如浅浅地抿了一口,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会进C大的?”
当初高中时顾晗的成绩是中下,高考也是勉强上了一个小学校,怎么会逆袭到C大做教授,而且还成了理学院院长,这是一直萦绕在岑如心里的问题。
“其实我本来高中成绩应该更好一些,高考也是,但是......”顾晗停了一下说道:“但是我高中时早恋了,当时整个人都是晕的,除了每天写情诗,根本无心读书......”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岑如一眼。
岑如的脸微微一红,顾晗从高中时就一直追她,只是她喜欢成绩好的男生,一直都在拒绝他。
顾晗喝了一口酒,又感慨地说:“后来知道你有男朋友了,而且男朋友很优秀,才终于明白只有自己变优秀了才能配得上你,就发奋考进了不错的大学读硕士,再考C大博士生,之后留在C大任教。可惜的是我明白这一点太晚了。”顾晗的语气透着深深的遗憾。
“变优秀了也是为自己,你做得很棒!”岑如由衷地称赞道。
“谢谢。”顾晗嘴角上扬笑着说:“终于现在你也开始夸我了,感觉一切努力都值得了。哈哈哈哈。”说着他爽朗地大笑起来。
岑如发觉顾晗的性格变得大气开朗,不再是以前那么腼腆文弱的样子,心里感叹:真是莫欺少年穷,谁能预料今后的发展和成长。
顾晗看着岑如说:“你若是不出国,我们就会是同事。”
岑如当初C大毕业也是留校的,假若她不出国,那么现在教授是肯定的。她这么想着,心里也是为自己有一丝惋惜。
顾晗一直注意地观察她,问道:“你现在一切都好吗?”
“还好,在政府里做公务员。”岑如轻描淡写地答道。
“挺好,工作稳定轻松,可以多多管家。家里都好吗?”顾晗又问。
“还好。”岑如想到林南疑似出轨的反常,眉宇间难免逸出一丝郁闷,她也不想多说,便又将问题抛回给顾晗:“你呢?”
“我有一个十岁的女儿。”顾晗说着拿出女儿的照片,一个穿着花裙的漂亮的小女孩。
“真可爱。”岑如赞美道。
“我去年离婚了。”顾晗突然说。
“为什么,你有外遇了?”岑如挑起眉毛惊讶地问道,因为林南的事,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顾晗出轨。
“性格不合。她性格太强势,太神经质,整天吵架,而且一吵就没完没了,就离婚了。”
“哦,那你没有错的地方吗?”岑如习惯性地站在女人的立场。
“我......她说我对她不够投入,其实我并没有不投入,只是我的热情都消耗在我的初恋了。呵呵。”顾晗自嘲地弯了下嘴角。
岑如知道他说的初恋是在指自己,便也笑着说:“跟我没关系吧,我们都二十年没见面了。”
“十八年。”顾晗更正说,他又抿了一大口酒,感触良多地说:“高中毕业后我还见过你几次,直到你大学毕业出国后就再没见过。也许我前妻说得有道理,大约有整整十年,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我的心里都是你,到C大工作也是因为你。二十五岁时经人 介绍认识了我的前妻,开初也是想好好过日子的,没想到性格差异太大。”他看着岑如的眼睛浅笑着说:“跟她说起过你,她一直说你是我的白月光。”
岑如风轻云淡地评价道:“距离产生美。”
“真不只是距离,也许人生中只有这么一次,我人生最美好的十年,那么纯真的爱一个人,虽然是单相思,但也很美好,哈哈哈哈。”顾晗很认真地说道,最后又用笑声来掩饰这有点尴尬的话题。
岑如可以感受到顾晗的真情,心里也是有点感动,世界上有人对自己如此一往情深,而且还是个相貌堂堂、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她因为林南被打击的自信心多少受到了抚慰。想到顾晗从十五岁就对自己各种追求,可惜自己不会看人,以为林南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想到林南,她的秀眉忍不住蹩了起来,心里一声叹息。她对这个话题也不知该说什么,就没有言语。
“你看上去有心事啊。”顾晗敏锐地觉察到岑如的满腹心事。
“我......”岑如欲言又止。
“你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可以做你的树洞,也可以帮你做任何事......”顾晗真诚地说道。
岑如也是需要跟人倾诉,这些天她一个人在心里盘算这件事,一团乱麻理不出一个头绪,她喝了一点酒,人有些发晕,她踌躇着开了口:“其实我的婚姻好像也出了问题......”
“怎么啦?”顾晗关切地问道,他看见岑如犹豫的样子,便鼓励她说:“你放心跟我说,如果你不想要别人知道,我是绝不会说出去的。还记得你高中时上课看小说的事吗?一直都是我打掩护的。”
岑如想起那时时常上课低着头读小说,有时被老师叫起来重复最后一句话,总是顾晗悄悄提醒她。
顾晗一直对她很好,那种掏心掏肺的好,她不是不知道的,看着顾晗黑亮的眼睛里诚挚关心的目光,她终于脱口而出:“我先生也许外面有人了......”
“有这么好的你居然还会外面有人,这......也太可恶了!”顾晗看着自己爱而不得的人却被别人不珍惜,气愤得叫了起来,他看见岑如难过的样子,方想起自己应该开解岑如才是,便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他到底是不是外面有人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他有问题是一定的,这些日子他很反常。”岑如的脸因为酒意有些发热,她手支着下颏说道。
顾晗直截了当地说:“既然你不确定而且你又为此烦恼,那你何不直接问他?”
“我问了他为什么情绪反常,他说工作压力太大,我就是问不出口你是不是有外遇了。”
“唉......”顾晗长长地喟叹一声,他理解地说: “也是,你这么清高的人,让你处在这样的境地真是太为难你了......”
“是,我真是问不出口。而且我想过了,即便问了,也就两个结果。他否认,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承认,那么我只有离婚一条路......”岑如说到离婚,心中一阵尖锐的刺痛,脸上不由得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顾晗见状,不由得按住了岑如的手说:“离婚确实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我是过来人,没有经历过人无法想象那样的痛苦,但是你还年轻,还这么优秀,值得更好的人生,不要怕,不管结果怎样,我都在你后面,会一直支持你,就像我曾经说过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现在依然如此。”顾晗说着,将岑如的手握得更紧,千言万语似乎都通过手传递了过来。
岑如任由顾晗握着手,这些日子她真的很累很孤独,她需要关怀,需要抚慰。
“所以你不要想太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的。”顾晗继续安慰岑如。
“谢谢。”岑如低声地说了一句。
“不用对我客气。你知道,你对于我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而且是永远特殊的存在,年轻的时候是,刚才见到你的一刹那,我发觉我依然还是以前的感觉。”
顾晗的话对于此刻脆弱不堪的岑如无疑是强大的支撑,其实顾晗对于她的态度一直如此,只是年轻的时候她追求者众多,也没有太上心,而现在她的自信心落到了人生的最低点,而顾晗却从不善言辞、毫不起眼的少年变成了善解人意、风度翩翩、可以让她仰望的男人,更难得的是这么多年了他对她依旧如此情真意切,她的心里不由得对于顾晗生出异样的感觉。
灯光温柔地打在他们的脸上,因着喝了点酒,两个人脸颊酡红,眼睛里闪着喝醉了似的晶亮的光芒。他们似乎跨越了岁月,跨越了时间,又重新回到青春年少的时候,越聊越投入,越聊越兴奋。
顾晗又说起班上其他的同学,说起母校的变化,说起C大的现状,岑如听得全神贯注。顾晗说到他酒店里有许多班上同学的合影,问岑如要不要看看?又说酒店很近,走一走可以醒醒酒。
岑如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点头答应了。
餐馆离酒店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他们结了账,就在夜色中一同并肩向酒店走去。月光照得大地一片银白,街上的路灯散发着黄色的朦胧的光影。一阵凉风袭来,岑如的脑子略微清醒了些,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在现在这个时代,跟一个男人去他酒店的房间,可能会发生什么,好像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那么,她准备好了吗?
若是从前,她从来不会想过跟林南之外的男人发生任何亲密关系,可是现在,林南的冷漠,他们无休止的争吵,林南跟其他女人貌似的暧昧,所有这一切彻底击垮了岑如,而顾晗的温暖,他们默契的交谈,他对她的深情和理解,这一切都使她感动和依赖,仿佛溺水者遇到的一根稻草,她不由自主地想抓住它。
不过,她应该只是去看看照片就走,那是她许久未见的同学,她去看看照片怎么啦?
就在岑如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的时候,顾晗的酒店近在眼前了。
4。
酒店门口金碧辉煌,宽大的门廊下灯火通明,不时有车子停于门廊前。岑如的脚步渐渐迟缓起来,她的心里有点犹豫:她这样跟一个男人进酒店,合适吗?
岑如快进门口的时候,斜眼瞟见一辆车子驶了过来,停在了门廊前面,她心中蓦然一惊,那辆车子是如此熟悉,深蓝色的佳美,车前挂着一枚大大的圆形平安符。
是林南?他为什么在这里?
岑如停住了脚步,侧过身定神看着那辆车子。一个银发的老妇从车里走了出来,递给驾驶员小费,驾驶员接过钱,说了声谢谢。
那驾驶员不是别人,正是林南!
林南也看见了站在华灯下凝望着他的岑如,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脸上都露出愕然的神色。顾晗注意到了,问岑如:“怎么啦?”
岑如说:“对不起,我忽然想起还有事,照片我就以后再看了,我先走了。”她跟顾晗微微摇了摇手说:“很高兴再见到你,再见。”说着她匆匆走了几步,上了林南的车子。
“你在这做什么?”他们几乎同时向对方发问。
“你不是去加班了吗,怎么在这开车?”岑如先问道。
林南低下头,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道:“我失业了,我在开Uber。”他的单眼皮的眼睛里流露出灰败的神色,平时张扬的鼻翼似乎也乖乖地蛰伏了。
“你失业了? ”岑如恍然大悟,林南所有的反常都得到了解释,他被解雇了,对于林南这样骄傲的人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也许是为了男人的自尊心,也许是因为自己曾经对他的仰望,他没有办法说出口。他每天起早贪黑开Uber,身体的消耗和疲累、精神上的压力和挫折感,使得他情绪无比低落烦躁。
原来他没有外遇,他只是失业了,只是在开Uber。岑如第一次觉得原来失业这么坏的事在这一刹那给自己带来的竟是幸喜之感。
“两个月前失业的?”岑如问道。
“是。”林南点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这两个月我有多煎熬?”
“我......怕你担心,我们房贷的压力很大......另外我自己都没法面对,更怕你......”林南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我懂。”岑如握住了林南的手,她知道以林南的性子,情愿自己厌恨他也不愿自己看不起他,她摩挲着林南的手,轻轻地但是坚定地说:“没事的,人生谁没道坎儿,你无法面对的我们可以一起来面对。”
林南深深地看了岑如一眼,黯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反握住岑如的手说:“说出来感觉好多了,我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我又何尝不是。”岑如的声音里依然带着几分委屈和怨气。
林南看了一眼岑如,又朝车窗外瞅了一眼,想起了什么,带着醋意问道:“那你又为什么在这儿,那个男的是谁?”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从中国到美国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约我见了个面。”岑如平静地说,心中却有几分庆幸及时遇到林南。
“他好像还在等你。”林南往车窗外努了努嘴。
岑如转过脸去,她看见顾晗依旧站在酒店门口,疑惑地望着她。他长身玉立,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神情显得有几分寂寥。
岑如摇下车窗,跟顾晗挥了挥手,然后她回过头来,对林南说了句:“我们回家吧。”
林南点点头,启动了车子。
月光如水一般倾泻而下。
《全文完》
《世界日报》2/15/20 - 2/26/20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