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在油墨香里的报春花（一）

三月初去参观温哥华植物园，发现灌木丛和针叶树下一片片茂盛的黄色报春花。这是一种老式的报春花，有一个约30厘米高的花茎，顶端聚集着十几朵浅黄色的单瓣小花，所有的花都朝着一个方向悬垂。我从地面上插着的牌子得知这是高茎报春花（学名Primula elatior），原产于欧洲，“elatior”意为“taller”（较高的）。

（高茎报春花）

我很少在温哥华户外见到如此简约素雅的报春花，这里家家户户栽植的欧洲报春花是杂交品种（学名Primula acaulis hybrid），据说是英国人在19世纪用中国的四季报春、藏报春与欧洲的野生报春花杂交的。欧洲报春花为多年丛生植物，株高约十几厘米。叶脉深凹的长椭圆形绿叶几乎是贴着地面的，花梗较短，甚至隐于叶丛中。短短的花茎上簇拥着十几朵花，花大色艳，有各种深浅不一的红、紫、蓝、黄、橙色，还有迷人的白色，花芯一般是黄色的。

（欧报春）

当我开始仔细研究高茎报春花时，惊讶的发现英国文学作品里的报春花（俗名primrose，学名Primula vulgaris）原来只有一种颜色-淡黄色。在英格兰和苏格兰的郊外有三种野生的报春花属植物：英国报春花（primrose）,公牛唇报春花（oxlip, 即高茎报春花）和母牛唇报春花（cowslip, 学名Primula veris）。这三种野花的外形和花色比较相似，区别在于：英国报春花的花朵是朝天开放的，公牛唇报春花的所有花朵朝着一个方向低垂，而母牛唇的花朵是最小的，花色鲜黄或橘红，茎上的花朝着不同的方向开放，中文俗名为“黄花九轮草”。这三种野花都是好吃的野菜，味如莴苣。北美的花圃里也有出售这三种野花，只不过没那么常见。久而久之，我们这些温哥华的新移民都以为欧洲原野上的报春花原本就是五色斑斓的。

（这是报春花primrose)

(这是cowslip，母牛唇报春花，也叫黄花九轮草）

给报春花属的野花取名“公牛唇”和“母牛唇”，表明它们常见于牛群觅食的草地上，不过这两种野花很少出现在英国民间传说和文学作品里。“primrose”却在文坛上有着重要的地位。“Primrose” 一词源于拉丁语“Prima Rosa”，意为“第一朵玫瑰”，指的是植物的花季在早春。但报春花与玫瑰是两个不同的物种。报春花是一种粗健的野花，在开阔的林地和路堤上成丛生长。英国民间有两种关于报春花的传说：其一，报春花是通往仙境的门户。其二，报春花的花色与鸡雏的颜色相近，会给养鸡的人带来好运。

值得一提的是，莎士比亚通常在戏剧作品里用各种花草做隐喻。他在《冬天的故事》（The Winter’s Tale）里这样形容报春花：

（报春花）

苍白的报春花, 还未出嫁就去世了，还没来得及见到光明太阳神的力量 – 这是一种影响年轻女子的病

（pale Primroses

That die unmarried, ere they can behold

Bright Phoebus in his strength —a malady

Most incident to maids）

这段台词用报春花来形容患萎黄病（chlorosis）的年轻女孩。萎黄病是一种因缺铁而引起的贫血症状，尤其在青春期的女孩中比较常见，患者的皮肤呈黄绿色。一直到19世纪，这种疾病是致命的。在莎士比亚的笔下，患了萎黄病的少女如一朵早衰的报春花，在夏日的阳光满满来临之前就枯萎死去，多么令人忧伤。

当时有一种传说，死于这种贫血症的年轻未婚女孩都变成了报春花。这种传说在晚于莎翁27年出生的著名的骑士派诗人罗伯特·赫里克(Robert Herrick)的两首关于报春花的诗歌里得到了验证，现将这两首诗翻译如下：

第一首：报春花是如何变成绿色的

这些都是过去的处女，

饱受绿肤病困扰

变成的花朵：仍然是，

这些生病的女孩，她们身上的颜色。

（How primroses came green

Virgins, time-past, known were these,

Troubled with green-sicknesses,

Turn’d to flowers : still the hue,

Sickly girls, they bear of you.）

第二首：报春花

问我为什么把你送到这里

本年度甜美的公主？

问我为什么送给你

这朵沾满了露珠的报春花？

我会在你耳边细语，-

爱的甜蜜交织着眼泪。

问我为什么这朵花会显示

黄绿色，是生病了吗？

问我为什么花茎很弱

弯曲，但不会折断？

我回答-这些表明

情人的希望是多么的微弱。

（The primrose

 Ask me why I send you here

This sweet Infanta of the year?

Ask me why I send to you

This Primrose, thus bepearl'd with dew?

I will whisper to your ears,--

The sweets of love are mixt with tears.

Ask me why this flower does show

So yellow-green, and sickly too?

Ask me why the stalk is weak

And bending, yet it doth not break?

I will answer,--these discover

What fainting hopes are in a lover. ）

 莎翁的另一部创作于《冬天的故事》之前的戏剧《辛白林》（Cymbeline）的第四幕中，阿维拉古斯（Aymragus）相信伊莫金（Imogen）已死，他说：

“趁着夏天，我还住在这儿，忠诚的人啊

我用最美丽的花朵

抚慰你悲伤的坟墓；你不应该缺少

像你的脸庞一样的花，苍白的报春花… ”

（With fairest flowers

While summer lasts and I live here, Fidele,

I’ll sweeten thy sad grave; thou shalt not lack

The flower that’s like thy face, pale primrose…）

这段话反映了几百年前英国的民间风俗：当一个未婚少女死亡时，人们会用各种象征着少女的鲜花编织成花环，摆在葬礼仪式上，少女的尸体上也洒满了鲜花。仪式结束后，花环必须放在教堂里死者生前坐过的位置上，或者放在她的坟头，以示纯洁和童贞。当这些花自然腐烂时，凋落的碎片被收集起来并埋在教堂的院子里。报春花就是一种流行的少女花。

莎翁的戏剧作品里不时出现民间风俗和信仰，而且几乎所有的场景都提及动物、植物、节日、医药等，做到雅俗共赏。他充分发挥了民间文学艺术强大的说故事能力，并赋予其新的生命力，启发了许多后代作家。

尽管报春花在英格兰和苏格兰两地都长势良好，但英格兰居民习惯将报春花与复活节紧密联系在一起，在爱尔兰报春花则与五朔节（May Day）相关。五朔节（5月1日）前夕,苏格兰人用传统的报春花和金雀花来装饰门和门槛。五月份也是制作黄油的季节，为了提高奶牛的产量，苏格兰农夫在五朔节那天用报春花来涂抹奶牛的乳房。据说散落在家门口的报春花可以防止黄油被盗贼偷走。古代的苏格兰人经常将猪和鸡放在自己的房子里，与动物同住。如果母鸡正在室内产卵或孵小鸡，则不可将报春花带入室内。

古老的爱尔兰神话声称报春花开在提尔纳诺（TírnanÓg，即青春之地），从那片传奇之地回来的人都将携带一大丛报春花。当你在春季前往爱尔兰旅游时，发现一朵朵从树篱中钻出来的淡黄色报春花，也许会发自内心地微笑，想起没有疾病和死亡，青春和快乐永驻的室外仙境提尔纳诺。

报春花是如此神奇的存在，难怪苏格兰著名现代作家乔治·麦克唐纳（George MacDonald）将此花视为挚爱。他在送给妻子路易莎（Louisa）的情人卡上亲手画了几丛报春花，并题诗：

爱人，寒冬已经过去了

我们为什么还感到冷呢？

在我们变老之前，你会相信吗

值得信赖的报春花终于开了

如果您相信我，我会更加温柔；

和即将到来的春天一样温柔；

虽然我的语言苍白无力

总有人会爱那个不会唱歌的

（Love, the cold of winter’s past

Why should we be cold?

The trusting primrose comes at last

Won’t you trust, before we’re old.

If you’ll trust me I’ll be tender;

Tender as the coming spring;

And though my words be poor & slender

Some can love who cannot sing.）

这位拙于用口表达情感的作家却用童话般的语言创作了三十多部小说，多以苏格兰生活为题材，被誉为“维多利亚时代童话之王”。他的作品与《鲁滨逊漂流记》、 《小人国与大人国》、《宝岛》和《爱丽斯漫游仙境》并列为英国儿童古典文学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