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写我的森林女神
刚刚开始在林地里观察植物时,非科班出身的我觉得最好鉴别的是各种莓子、浆果、野花,其次是阔叶树,最难认的是针叶树和蕨类植物。
我这个想法似乎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我跟着感觉走,每年给自己设一个目标,从易到难,终于在三年内认清了家附近的针阔叶混交林里的几乎所有的莓子、浆果、野花和阔叶树。
我的一位朋友的看法则与我相反,他说针叶树最好认。特别是到了寒冬,大部分阔叶树光秃秃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但我们还可以凭着叶子的形状、大小和落在树下的球果判断出常绿针叶树的种类。更何况BC省中低海拔森林里的常见针叶树总共只有小十几种,很容易认全了。
在他的指点下,我首先认识了温村次生林地里数量最多的三种针叶树:西部红柏(Western red cedar)、花旗松(Douglas Fir)和西部铁杉(Western Hemlock)。
如果把西部红柏和花旗松比作奇伟的男子汉的话,那么属于松科的西部铁杉(学名Tsuga heterophylla)就是曼妙的森林女神。她的体态是女性化的,大老远就能分辨出娴静的身姿。你在离森林几公里远的地方抬头仰望,会发现成熟的针叶树大多是圆锥形的,顶端笔直刺向云霄的通常为西部红柏、花旗松和各种云杉(spruce),只有西部铁杉的顶端树枝是谦逊地低着头的,如一位温柔害羞的女子。走进林子里,来到树下,你会注意到她的叶子也很独特,约两三厘米长,针头长短不一,短、扁且钝,看起来像羽毛,摸上去比花旗松的针叶更柔软。铁杉幼树的树皮光滑,棕红色,老树的树皮呈灰褐色,具深沟,但不像花旗松的树皮那么粗糙和布满疙瘩,与西部红柏的长条状纤维树皮也截然不同。她的木质球果呈蛋形,约三厘米长,上面有细而光滑的鳞片。
(温柔点头的西部铁杉)
(铁杉的树干,羽毛般的叶子)
(左:铁杉叶反面,右:铁杉叶正面)
西部铁杉的幼苗通常生长在腐烂的树桩和原木上,极其耐阴,不需要因森林大火或其他干扰而形成的开放区域即可生长。她对树荫和湿气的热爱,以及如羽毛般柔软的枝叶,展示了女性特有的阴郁气质。美加西海岸的土著将西部铁杉视为一种重要的女性草药,用其树枝建造特殊的小屋,妇女们来月经时聚集在这里。温哥华岛某些原住民部落的女战士在舞会上用西部铁杉作为头部装饰,以祈求海怪Sisiutl的护佑。(Sisiutl是美洲西海岸原住民传说中的海怪,头颅两侧长出一对海蛇)。
虽是一种“女人树”,西部铁杉的骨子里是倔强独立的,没有依附攀缘的想法。她的个头高达50-70米,树龄可达500多年,与近旁的西部红柏和花旗松一起以高大的形象并肩而立。当她们还是小姑娘时,通常长在其他针叶树(如锡特卡云杉Sitka spruce、花旗松)的树冠下,持续数十年等待,终于利用树冠间的空隙,替代了潮湿森林中相对不耐阴的其他针叶树,雄霸了整个森林,直到风暴和野火将森林撕开更大的裂口,其他物种才随后在那些空地上重生。人们惊讶于她最初的隐忍、暗藏的侵略性和最终的大放异彩,送其美誉“灰姑娘树”。
(左:铁杉果实, 右:铁杉与花旗松果实相比较)
1946年,美国俄勒冈州的一家报纸指出了华盛顿州没有州树的事实,建议华盛顿州居民将西部铁杉作为州树。华盛顿州的一份报纸作出回应,认为西部红柏最适合做州树。华盛顿州代表乔治·亚当斯(George Adams)强烈主张选择西部铁杉,他认为此树将成为“该州林业产业的骨干”。 1947年,西部铁杉被指定为华盛顿州树。
西部铁杉的强度不如花旗松,耐腐性不如西部红柏,但也是一种具有经济价值的树种。一旦形成茂密的森林,西部铁杉每英亩的产材数量高于花旗松等密度较小的树种。西部铁杉适合做建筑框架、窗户、门、装饰条和镶板。因耐阴故生长过程中自行断枝,这一特征使西部铁杉容易出产大量无缺陷的木材。风干或窑干后的铁杉尺寸稳定,其在干燥和老化过程中会逐渐变硬,所以在整个使用周期内具有极佳的耐磨性。这一特性使其非常适合用来制作梯子、楼梯组件和体育馆地板。铁杉木材易于加工,可用来做家具和橱柜。木头纤维是造纸原料,并用于人造丝、玻璃纸和塑料的生产。
西部铁杉还是一种很好吃的针叶树。她具有淀粉状的甜甜的内树皮,幼树枝干上的外树皮很容易被剥落,然后再用小刀刮下内树皮。某些沿海的印第安部落将煮熟的内树皮捣成糊状,制成了带有浆果味的蛋糕,并与鱼油一起食用。春季的叶芽富含大量维生素C,味似柑橘,可以新鲜食用或用来泡茶。
我的一位白人朋友还传授了自制铁杉果冻的方子:取6杯刚刚发芽的西部铁杉针叶、6杯水、2杯蔗糖(或1/4杯蜂蜜)、半杯瓶装柠檬汁和5茶匙果胶。切碎针叶,以释放其芳香风味。用高火煮沸铁杉针叶3分钟,然后将锅从火上移开,让针叶在水里浸泡半天至一天。浸泡的时间越长,风味就越浓烈。然后用粗棉布或细网过滤器过滤掉所有的针叶,仅留液体,将此液体与柠檬汁混合,再次煮开后,将果胶粉与糖(或蜂蜜)倒入沸腾的液体中,不停搅拌以充分溶解果胶并避免结块。混合物完全煮沸后,从火上移开,鲜甜爽口的针叶果冻就大功告成啦,放进冰箱里冷藏,有效期可达一个月。
(铁杉5月份的新芽)
与本地的许多针叶树一样,西部铁杉也是沿海原住民的重要药物。树液与脂肪混合而成的膏药可用来疗伤及减缓肌肉酸痛,树皮可治内出血、发烧、肺结核、皮肤溃疡等。西部铁杉的工业、食用和药用的多样价值,完全符合了其学名Tsuga的含义,Tsuga在日语里是“树之母”的意思。西部铁杉和世界上所有的母亲树一样,总是坚守于故园,用浓荫为孩子们编织希望,不断地奉献,无怨无悔,不在乎你是否读懂了她的千般慈爱。
除了太平洋红豆杉(Pacific yew)的枝叶有毒外, BC省其他的原生针叶树的针叶都是一道美食,春天发出的新芽可冲茶、制果冻、或分别与盐、糖、啤酒、伏特加酒等搅拌在一起,做成风味独特的调味品。可是问题来了,西部铁杉和太平洋红豆杉的针叶比较相像,两者的针头皆短而扁平,并在树枝的相反两侧散布成扁平状,万一误食了红豆杉叶,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你不熟悉林子里的针叶树,切记多多观察。红豆杉零星长在潮湿阴凉的地区,数量远不及西部铁杉,最引人注目的是鲜红色的浆果(其实是红色的肉质假种皮,包着里面的种子),棕色的外树皮纸状剥落时,里面的内树皮是光滑的紫色的,故又名“紫杉”。西部铁杉的树下一定有很多去年或今年落下的木质球果。如果你选定了采收的范围,提前几个月观察,出错的几率就很小了。
(太平洋红豆杉)
在山林里观花观树无数次后,我发现初冬时节来林子里散步的人不多。这个季节最尴尬,才送走了五彩斑斓的秋,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萧疏,看不到花瓣和彩叶,吹过耳旁的风是寒冷的,鸟儿们也停止了欢唱。天尚未下雪,又无银装素裹的诗意世界可吟诵和描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经济和文学效益都不高。
而我常常只身一人于这个季节穿过幽静的山林,在清冽的空气里深呼吸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暗香钻进鼻孔,还混合着泥土、树枝和叶子的味道。一开始我分辨不出,十多年后终于恍然大悟 — 这是针叶树独有的芬芳,随风潜入心灵,让你在冬天的僵冷与黑暗中,开始憧憬着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