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吃了仙境里的蘑菇

十月中旬的某个周日清晨，雨霁初晴，我驾着车来到温哥华西区著名的
红枫大街。赏完红枫后，我四处闲逛，在一株硕大的北方红橡树下发现了
一排鲜艳的蘑菇。

（右图：刚刚长出来的样子，左图：伞面渐渐变成橙红色）

它们似乎是特意等待我的到来，高矮不一地站在那里，如一排小洋伞。
红橙色的“伞帽”呈圆顶状，“伞面”上有白色的圆点，菌褶、菌肉以及
厚实的菌柄是白色的。

虽然叫不出蘑菇的名字，我对它却一点儿也不陌生。这是我在户外见到的
最美丽的蘑菇，经常出现在童话书里。小白兔去森林里采菇，扛回家的
五彩斑斓的蘑菇里一定有它，甚至兔子们住的蘑菇房都和眼前的蘑菇是
相同的色彩和款式的， “伞面”是遮风挡雨的屋顶，大门开在了 “伞柄”上。
我年轻时曾疯狂地迷上了电子游戏《超级玛丽》，超级玛丽吃了这种蘑菇
后就会长大……

大概是红橡树落叶的肥力够足吧，这回从落叶堆里钻出来的蘑菇比我
平时见到的大多了，有的伞面直径达二十多厘米。我惊讶极了，学着
动画片里兔子的口吻对着蘑菇说：“哎哟哟，好大的蘑菇啊，是仙女
特地种下的吧，赶快采回家……”

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在嘀咕：“千万别上当，颜色越鲜艳的蘑菇
毒性越大……”。

此时一位满头银发的白人老先生出现了，他住在附近，正巧牵着狗散步
经过这里。他弯下腰，和我一起欣赏着毒蘑菇，嘴里嘟嘟囔囔地说：
“我家的院子里也有很多这种蘑菇，每年都从相同的地方冒出来。有一年
我采了一些个头大的去参展，专家告诉我，它们只算微毒。有一种叫
 ‘死帽’（dead cap）的蘑菇才是剧毒，吃一点点就毙命呢！”

我回到家，查了太平洋西海岸山区的动植物图鉴，发现这种美丽的蘑菇
叫毒蝇伞(fly agaric，学名Amanita muscaria）。Musca在拉丁
语里意为“苍蝇”，指的是古时代的欧洲人把此种蘑菇切成碎片，泡在牛奶
里，苍蝇喝了喊着毒素的牛奶，很快昏昏欲睡崩溃而死。

尽管某些文献上说毒蝇伞有毒，吃了会肠胃不适并产生幻觉，但不代表
它不能食用，关键看你懂不懂得加工食材。生吃毒蝇伞会中毒，但它的
毒性物质是水溶性的，将新鲜蘑菇切成薄片，然后在大量的盐水中煮
沸约15分钟，就可去掉毒素。切记水量一定要够多，煮沸的时间够长（
至少15分钟），才能完全去毒。

将煮好的蘑菇沥干，沾上油和醋制成沙拉，或用橄榄油炒熟，加到肉汁
中倒在牛排上，味道无比的鲜美。

吃毒蝇伞与吃河豚有异曲同工之妙，饕客们追求的是一种不要命的刺激。
人们通常有猎奇之心，比起循规蹈矩，探索未知往往更具魅力。尤其是
美食与性命攸关联系在一起后，一边享受着味蕾之欢，一边担心命悬一线 
— 这是怎样的一种极端体验呢？

毒蝇伞还是一种致幻剂，最早被西伯利亚人用在宗教仪式中，对现代的圣诞
节庆祝活动产生了重要影响。我的两个儿子曾好奇地问我：为何圣诞老人穿
着红色外套和裤子，配以白色皮毛和黑色靴子？圣诞老人为什么要从烟囱
爬下来进入房子送礼物呢？驯鹿为什么要拉圣诞老人的雪橇？为什么圣
诞老人要把他的礼物装在麻袋里？为什么圣诞老人的脸颊如此红润呢？

每个神话里面都隐含着世俗的真相，这些问题的答案可以从毒蝇伞里找到。
每到秋末，西伯利亚丛林里的云杉和冷杉树下毒蝇伞遍布，萨满教徒穿着
特殊的服装前来采集蘑菇。他们的外套和裤子是红色的，衣领和袖口装饰
着白色的皮毛，脚上是黑色的靴子 — 这就是圣诞老人的原型。萨满巫师用
特制的麻袋收集蘑菇，然后返回自己的村庄，并通过屋顶上的烟孔进入
便携式的圆顶帐篷。在宗教仪式上，萨满祭司会与信众一起食用神圣的
蘑菇。他们吃了毒蝇伞后，在毒素的作用下面颊泛红，并产生幻觉，
圆顶帐篷上方的烟孔就是通往精神世界的门户。

西伯利亚的驯鹿尤爱食用毒蝇伞，我曾在BBC拍摄的纪录片里看到这样
一幅场景：天寒地冻万物萧疏，一大群驯鹿用蹄子使劲刨开地面上的冰雪，
露出了被掩埋在雪里的新鲜毒蝇伞。这些蘑菇被饥肠辘辘的驯鹿风卷残云
一扫而空。

驯鹿吃了毒蝇伞后，会不会毒瘾发作呢？没有人知道。但人们根据自身经验，
想象沉浸在迷幻的情绪中的驯鹿身子无比轻盈，奔腾时姿态优美，像是在
空中飞翔。于是它成了圣诞老人的雪橇，圣诞老人驾着它，深夜钻进
千家万户的烟囱里，为人们带去礼物和祝福。

十八世纪的欧洲探险家从西伯利亚返回时，带来了萨满巫术和毒蝇伞的传说。
第一个记录毒蝇伞幻觉体验的是一名波兰旅行家，他在堪察加半岛生活了两年，
吞下毒蝇伞后，陷入了一个美丽的幻觉：他来到了一个迷人的花园，遇见了
美丽的白衣女人，给他喂水果、浆果和鲜花……

美美地睡了一个长觉之后，旅行家醒来了，又服下更强的毒蝇伞剂量。重新
入睡后，他遭遇了史诗般的有如远征世界的感觉。在梦里，他重温了童年时光，
重新认识了一生中的朋友，甚至还满怀信心地预言了未来，并招来一名
牧师作见证。

毒蝇伞的故事从此在欧洲远播，并作为一种新元素融入了欧洲的童话。19世纪
大量的欧洲艺术和文学作品将蘑菇、小精灵、仙子、空洞洞的山丘等与仙境
联系在一起，工业化导致大量农业人口漂泊到城市，为了摆脱压抑窒息的工业
化社会，新式童话应运而生。童话里的传统乡村不再原始、粗糙和落后，而是
一个住着神仙的风景如画的古老灵异世界，里面有许多植物和花卉，附着超
自然的魔力。在这个虚构的植物世界里，蘑菇到处生长，毒蝇伞是最具魅力
的一种。它含有不可预测的生物碱混合物（毒蕈碱，麝香酚，卵磷脂），
可产生多种效果，包括晕眩、迷失方向、流口水、出汗、嘴唇及四肢麻木、
恶心、肌肉抽搐、意识模糊和昏睡等。毒蝇伞在野外是很容易识别的，
不容易搞错，它所承载的生动美丽兼并危险的光环，使它成为了流行的
童话主题。人们在童话“纯真”的幌子下，大胆地探索感性和色情主题。

脍炙人口的童话《爱丽丝漫游仙境》中，爱丽丝掉到了兔子洞里，遇到一个
坐在蘑菇上的毛毛虫。它以一种慵懒困倦的声音告诉她，蘑菇是她度过陌生
旅程的关键：“一侧会让你变得更高，另一侧会让你变矮”。爱丽丝从蘑菇
的两侧各取一块，开始一系列身高上的转变，一会儿变高，一会儿变矮，
然后弹向云端，并学会通过吃其他食物来保持正常身高。她拿着蘑菇
一路行进，进入公爵夫人的屋子，接近野兔的地盘，最终用金钥匙进入
秘密花园。

童话中的蘑菇很符合毒蝇伞的特征，当时的某位英国名医在第一次遇到误食
毒蝇伞中毒的患者时，做了如下记录：“病人产生幻觉，对大小和距离作出
错误判断。躺在道路上的一根稻草在他们眼里变成了一个可怕的物体，患者
需要跳一下，才能从一桶啤酒或一段倒伏的英国橡树枝干上飞跃而过。” 
有人猜测童话作者刘易斯·卡洛尔正是参照了这份病例，才如此生动地描绘
出爱丽丝服食毒蝇伞后的症状。与大多数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童话一样，
爱丽丝的异世界经历也徘徊在对毒菇一知半解又好奇尝试的边缘。

某些当代评论家说《爱丽丝漫游仙境》是一部“吸毒者的经历”，我认为这个
批评有些过分了。当时的人们尚未清楚地了解毒品的危害性，连儿童吃的
果酱里都放了鸦片呢。

现在毒蝇伞已经是遍布全世界的蘑菇了，我胆子小，断不敢采来吃的。那些
胆大的吃货们，切记只采“伞面”是鲜红或橙红色、伞柄是白色的那种毒蝇伞
来煮熟了吃。户外还有一种毒蝇伞，伞面和伞柄全是黄色的，据说毒性
很大，千万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