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不过沧海(七)
二姐的婚事办得很匆忙,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三伏天里。这样做,主要考虑到秋季开学前能把她的一切调动手续办齐,一开学就能在一个远离曾经生活的环境里工作。这门亲事,干娘比较满意。她通过自己广泛的人脉,了解到此人出身贫苦,毫无背景,还无双亲。父母自然信得过自己的亲侄子,此人又在他的管辖之下,只要二姐觉得满意,便也无话可说。
二姐的婚礼,干娘当然要重量级参与,她说:我的干女儿要风风光光出嫁,不能减物力省人工,嫁妆不能马虎,彩礼也不能寒酸。后来进一步了解她的意思后,大伙明白了:置嫁妆、收彩礼,她要和亲娘一视同仁。我的父母没有收彩礼的愿望,也不希望招摇嫁女,只盼他们自己过得幸福就好。这正中干娘下怀:那就一切归我来吧。于是,她拿着对方的钱财,置办了时髦的嫁妆,着实风光了自己。
我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二姐夫,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极其陌生。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教历史的,也知道他闲来无事时还会吟咏几首词、写几首歪诗,后来还知道他的老家在哪里,但依然是陌生。我总认为,人五感之外的第六、第七感觉是最能反映内在本质的东西,那是一种类似气场的东西,没有具体形式,但不经意的一眼或某个特定瞬间就能让你辨认此人是否投缘,能否融入到自己的家庭氛围中…….这些东西无法从文凭、专业里找到,与出身背景、工作表现也关系不大。
二姐婚后,我也北上读书去了。我们之间每年寥寥几封家信说说家常,有关父母的健康、她的工作、我的学习,很少涉及情感。我印象中,大哥大姐忙着操心我找对象时,她甚至都没有八卦问一问我的动静。后来,她有了孩子,然后就是满纸满篇谈孩子,谈教育,我对她情感世界的了解几乎是一片空白。
我一直认为由于我们之间巨大的年龄差距,对于感情的认知和共鸣无法同步,加之,那个年代,除了同龄闺蜜会悄悄分享情感世界里的喜怒哀乐,和自己家人反而羞于启齿,不知如何敞开胸怀。我那时其实很想知道:她现在找的这个人是否是自己想要的,但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去问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姐姐对自己的婚姻是否满意。
上大学时,我还能每年回去过年,和二姐一家团聚,短短的假期,亲情浓浓。那时父母年岁已大,过年时,总是见到二姐忙里忙外,招呼应酬一切。我坚持承担一些家务,她总是微笑着拒绝我帮任何忙,她说:你从来没干过,干不好,我现在对这些事情轻车熟路,干起来得心应手,你在旁边陪我说话就好。我那时惊讶二姐的能干,做姑娘时,她很养尊处优,也从来没有干过这些家务的。后来工作了,2-3年才能回去一次,我单身时回去也好,拖家带口回去也好,对她而言都像是一次难得的盛会。于是,她也拖家带口来父母家,一住一周或者两周。她会在我到家前把我喜欢吃的各种东西买好,备齐,然后我们每天享受不同的美食,侃大山。我知道二姐非常爱美,因此,总是尽己所能把时下最流行的衣服、饰物买回去送给她。她试穿衣服、试戴首饰时的神态和青春时代毫无两样,在镜子前左摆右弄,有时还要求我举着镜子站她身后,对着另一面镜子看背影,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
她有时会突然问我:你还记得当年的某某吗?我很快答:记得啊,他或她现在在哪儿?怎么样了?二姐会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我听。我们聊着聊着,回到了从前那段青葱岁月。我奇怪地问:你都远离他们的圈子这么久了,怎么消息还这么灵通?她目光幽幽地看向别处,说:一个县就一个巴掌大的地方,那个圈子才多大,总归还在一个系统里。我忍不住骄傲地说:你现在是这么优秀的老师,这么多荣誉环绕着,他们一定也非常清楚,并且不知道有多羡慕嫉妒呢。二姐淡淡地笑笑,算是回答。
我们也聊起她的干娘。老两口退了休,有一份稳定的经济来源,但养女把他们当银行、当佣人,做生意亏了本,回来提款,生了孩子往她家里一扔,两口子轻松玩去了。有一年暑假,干娘聪明地想到了二姐,借故说帮助孩子暑假补习功课,于是把养女的两个孩子往二姐家里一扔也溜之大吉。 我听后很不舒服,脱口而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一家人,也够自私的。你后来还去过他们家过年吗?二姐说:只是他们的生日、年节去走动一下,她现在从我身上没有太多的赚头就不会跟从前一样积极热情了。我诧异:可她从前不是很舍得吗?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也破费不少。二姐轻淡地一笑,说:方圆十几里的人有一句评价她的话,那个某主任抓一把芝麻过十二条街,一粒都不漏。从前都是父母破费,她撑场面,然后绞尽脑汁想得到一个白捡的女儿死心塌地孝敬她。
细想干娘的前前后后,我感慨:我们一家人太善良、太重情义和面子,很不好。俗话说,抬头三尺有神明,我想神明在上如果知道了这个干娘对我的二姐都做了些什么,一定会怪罪我们助长了邪恶之心。这是后话。
我与二姐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这些家长里短的故事,家家都有,我并不以为意。但不管怎样,我一直认为二姐过着普天下人过的寻常日子,挣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资,有一个和她同行的丈夫,还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并且她的事业有口皆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