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凉话沧桑

人走茶凉是一个很老的话题，却是一个普遍常见的现象。这主要存在于中国社会，外国似乎没有这种世态炎凉的沧桑感。在国外，没有人感兴趣把另一些人捧得炽热、膨胀，以至于供到神仙的牌位上。因此，人走便走了，本来也没有红得发紫、热得发烫，无所谓凉不凉，顶多是私人交情的远近而已，也就不可能形成社会效应。

远了不说，就举例我曾经供职单位人走茶凉的两个故事。

H是某部直属局的书记，当时我在该局办公室从事公文审核工作。衙门机关常常搞点小改革，无非就是拆了这座庙，再修那座庵，目的是让乌纱帽灵活流通起来，最大限度按局领导个人利益调整人事。这位H书记就非常在行“慧眼识人”，他能准确把脉什么人有什么需求，并且他看准的人通常和他合作默契，彼此双赢。对于没有“进取心”的人，他正经严肃得让你不敢靠近，他喜欢这种权威的感觉。在他身边工作近一年，我每次都是毕恭毕敬去送签文件，而他总是惜字如金地吩咐两句，很少温和言笑。有时候我也奇怪，我天天在他直接管辖的部门走路跑腿，我们还同住一个小区一栋楼，他完全可以稍微温和一点，这不仅让一个下属感到亲切温暖，更能体现他本人的平易近人啊。这个感觉绝不仅仅只是我有。

没过几年，H书记退休了，但依然住在我们小区。这年头，大家都忙，很快H书记就被人们忙得忘记了。尤其是他陆陆续续栽培、提拔的人，肯定比老百姓更忙啊，他们在小区里偶然遇见他，匆匆一个问候就转身走了。我常常看到H书记和夫人风光不再地在小区散步，有时领着小孙子混入一群带孩子的普通老头老太堆里，好像目光比以前柔和些。 这时候，我反倒能自然亲切地跟他打个招呼，不再拘束。

一次，工会负责人让我给H书记捎带一箱部里发给老干部的慰问水果。多简单的事儿啊，我想都没想就爽快接过来，并答应下班就去送。没想到这位负责人竟连声表扬我，夸我热心肠，说那些处长们大都推三阻四，不是手头有事就是不方便。我下班后立即给书记家打电话，确认他在家好去送水果。正当我抱着水果走出自家单元门时，书记已从他家的单元门迎出来了。我要给他送到家里，他执意自己拿，说着弯腰接过水果箱，满脸歉意地致谢我，并一再表示：麻烦了，麻烦了。我当时真有受宠若惊、甚至折煞的感觉，这是我们曾经的书记吗？！

后来，我调到另一个单位，碰到了另一种类型的领导。他比我们当年的书记年轻得多，年轻就难免气盛嘛。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也是后来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喜欢大声呵斥下属，并且有人来疯的毛病。越是有外人在场，他便越要摆出家长威风，拿出家训家规一样的东西示人。我一直试图了解这是基于何种病态心理，莫不是自卑后遗症？知道他有这个爱好，我从一开始就小心保护自己，不去诱发他。尽管同事们大都和我一样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要被他经常修理。有一次，他突然想起一份多年前的文件，说要就要，让一个老实巴交的同事火急火燎去找，无果，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后，摔下一句话：“这个文件在地球上吗？只要在，你就给我找出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位向来逆来顺受的同事大吼一声：“本拉登在地球上吗？只要在，请你去把他找出来！”说完，甩门而出。这是迄今为止在该领导任期内最为经典的一个事件。

人们不禁要问：这样一个没有素质、没有修养的人何以领导大家？这当然只是他其中的一面。他必然还有鲜明的另一面：对待领导无时无刻笑得像朵灿烂的鲜花，他还有响当当的博士头衔，具备这两条在当今中国社会谋生就足够了。

后来他调走了。人还没走，大家对他的畏惧立刻松懈下来。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是：他的离任审计还没有做完，人已经去新的岗位上班，遗留大量公款发票没有报销。他委托原来的办公室主任办理，一拖再拖；他吩咐曾经跟得最紧、马屁拍得山响的心腹，冷笑置之。无奈之下，他只得自己抽出时间回原单位，老老实实坐在财务室一张一张贴着发票，做着加减法，犹如一个小员工。最后，曾冲他发怒甩门的同事去给他送了瓶水，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曾经我也为那些人走茶凉之人感到失落寂寞冷，后来随着自身阅历、体验增多，忍不住想：投机钻营、溜须拍马古今有之，但古训说得好：无欲则刚，己若不贪，方能治人啊。上梁不正下梁岂有不歪之理？如果你为官一任，正直无私一点、谦逊平和一点、尊重他人一点，在你离开时，不说人们如何依依不舍，至少不会人未走茶就凉吧？人是情感动物，如果你对自身修养有更高要求，再真诚友爱一点、体恤下属一点、宽容绅士一点，那么在你离开时，失落的不是你，而是曾经与你同行的全体员工！ 无论你哪天回来，依然会有热茶奉上。

通过这两位领导，我可以想见：人走茶凉的滋味确实不好受，这与曾经的呼风唤雨、颐指气使形成多大的心理落差啊！可这个落差从哪里来？怎么来的？

对此，我只能说：世态本不凉，俗人自造之。奈之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