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称小说 《我这半辈子(十五)》
林被放出来以后禁止靠近我和孩子,我趁这个机会上交了离婚申请。人们通常觉得结婚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其实离婚也一样。离婚同样需要一个刚刚好的契机,比如出轨,比如家暴。太多半死不活的婚姻就这么维持着,围城里的人痛苦不堪,不是因为那俩人懒,实在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外力去推动那早已千疮百孔的碉堡。
财产划分的结果是我得到这所房子,餐馆归林一人所有,等于对半分了。我终于解脱,象第一次失败一样,这次的散伙同样是落得一地鸡毛,我又一次被另一个男人骂得体无完肤,恨得咬牙切齿。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非要摆脱他们的手掌心?他们爱骂就骂去吧。这次我不再犯傻,被loser的语言逼得想去自杀。粗粝的生活磨平了我的气性,教会我看淡一切。我左右不了别人的嘴,把污蔑的话和鄙夷的眼神搁心里,我早死过多少回了。
早在儿子二年级时,林对他的暴力和恐吓就开始出现不良的后果。孩子经常睡不着觉,做噩梦,白天上学时精神恍惚,这引起了他老师的注意。那个男老师给我发了几次email,关于孩子的情绪问题,还请我到学校去跟他谈。二年级结束前夕,他跟我说虽然下一学年他不再教我儿子了,但还是把儿子推荐到了学校的counsellor那里,希望新学年孩子在他们的帮助下,那种敏感自卑的个性能有所改变,学会自己疏导情绪。这种program每个公立学校都有,都是免费的,但参加之前需要家长的permit,我没签字。
我知道这些帮助对儿子有用,counsellor是专业学儿童心理的,见过的孩子很多,至少比我这种仅凭直觉去和儿子相处,要富有经验的多。但我害怕家里的烂事被他们知道。他们要追溯原因的话,很容易就发觉孩子的反常都是他爸造成的。儿子再怎么被恐吓威胁,也做不到象他老子那样油,那样善于掩饰和撒谎。一旦没隐瞒住,任何一个老师都有责任报警。那时还不想离婚,还冀期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心里苦到了极点,表面还要傻傻地替林掩盖。到儿子四年级的时候他的问题越发严重,被bully后曾有一次在学校拿刀片割自己的手腕,老师发现后立即通知我,极力劝说我为孩子找专业帮助。
这老师还是上回二年级的那个,Mr.Burgen,个子不高,四十多岁,半秃顶,啤酒肚,其貌不扬,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一直没结婚。对女人来说他不是个具有吸引力的男人。平时看起来也是很沉闷的样子,没什么个人魅力,不过接触起来感觉人很好,很nice. 因为儿子的缘故我们的交流多了起来,后来他知道了我家发生的变故,我为了儿子报警离婚,成为single-parent,他因此对我和儿子的帮助和照顾越发频繁,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我发觉他对我有好感。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到他班上接孩子,他几番欲言又止后,鼓足勇气向我提议,第二天周六,希望能和我去郊外远足,他期待又羞涩的样子令我不忍回绝。那一次在省公园,我们的小舟漂过镜波水面,湖中菡萏伴随着睡莲随波荡漾,令我们宛如在莫奈的画中游。薄雾如银纱笼罩着橡树倒影,朦胧迷离中白鹭自湖面划过,翩然如掠水惊鸿。四周静谧,唯林中杜鹃轻啼,他温暖的指尖滑过我脸颊落在我的下巴上,灰蓝色的双眼一如身边这池春水,异常清澈澄明,他用这双眼睛专注地看着我的脸,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人,仿佛他的世界只有我一人。注视了我很久以后,他低下头,很轻很轻地吻住了我的唇。
又一份感情摆在面前等待我的选择,而我又能怎样呢?离过两次婚的、被伤得体无完肤的中年妇女,千辛万苦拉扯个孩子,为了给他树立积极向上的榜样,不能也不敢自抱自弃,坚持阳光灿烂地拥抱每一天,装也要装出来。我很轻易地接受了Burgen,一点不象上次,将自己封闭起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与逃避一点用都没有。勇敢点向前走,我就不信我真就这么背。男人不对我好,生活不给我活路,我却非要活出个样儿来,凭什么我就不配!
从我再一次婚姻失败,情绪消沉,直到走出抑郁,Burgen鼓励的话语给了我太大的帮助。不得不承认老外在给人信心这方面实在是太在行了。哪怕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差,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活得比你好,你在他眼里,也是最聪明的,最出色的。他能让你相信那是事实,能让你相信他不是在哄你讨好你,即使象Burgen这么没有情趣,这么木讷的人,也不缺这个本事。
更让我感动的是,他对我儿子非常好,如同亲生的。在儿子被亲生父亲苛责了这么多年,性格开始扭曲后,他急需一个这样的慈父形象,长者一般引导着、关爱着他成长。他对孩子的教导不急不燥,如缓缓流淌的溪水般润物细无声,在你还没感觉出什么的时候,你已被他的人格力量所影响,不知不觉地趋向于平和与豁达。儿子脸上很快又呈现了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笑容。望着冰球场上敢拼敢抢的孩子,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一切都是Burgen的功劳,我又怎能不珍惜不感激他呢。
其实Burgen是有很多缺点甚至可以说是缺陷的。他很穷。虽然工作稳定,是公立学校的老师,但薪水明显不够花的。不知是他不善理财还是太爱花钱,都四十多了也没房子没积蓄,有点钱就花,各种户外玩的东西,大到露营车小到登山鞋,一买十多双,信用卡常处于还不上状态,光一个攀岩每年就得花好几万块钱,他攀岩都是去这地球上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荒岛峭壁的,独自一人。这人很不合群,所有户外运动都是独来独往。花钱没节制没计划,一点不象我们中国人量入为出。我答应和他同居,自然是他搬到我这所房子里住的,他什么都没有,除了海量的户外玩的用具,这些东西竟占了两间房外加一个双车库,幸好我房子大,而原来他单身时,是花钱租了好几个storage才放下的。
住一起后不长时间,我就发现他好象是ED,对我的身体毫无反应。后来他承认的确是,而且还是器质性的。他说就是因为这个他交不到女朋友。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神情还挺坦然的,一点没有传说中的'难以启齿',男的不是都应以此为奇耻大辱么?我觉得他挺奇怪的,好象并不觉得这是回事。而我也无所谓。我本来就讨厌那事,刚好碰上这么一个性无能的不再来烦我,歪脖拉小提琴,绝配。
我和Burgen就这么搭伙过日子过了两年多,一直平平淡淡的。我也不图什么了。孩子是我的首要大事。能这么平静地把儿子培养大,没灾没病的,将来走入社会做个有用的人,就行了。两年多以来我和Burgen也有不和谐的地方,他太能花钱了,控制不住的购买欲望,八间房也不够他塞的,家里堆的乱七八糟看了就心烦,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品质不高,和他吵过几次,没用。他说他太喜欢拥抱大自然了,见到新出来的户外用具就遏制不住地想要拥有,然后去玩去试。他说他的禀性就这样,平生最想当的就是闲云野鹤,悠闲地融入到碧海蓝天里。后来他也不怎么和我说话了。不知是文化背景的差异,还是最初的激情已过,还是俩人本来在性格上就都是沉闷寡言的,总之我们经常面对面坐着无话可说。人家夫妻唠个磕的,家常里短的,通过这些来缓解白天压力,我这儿都没有,诺大的房子总安静得出奇,有时候感觉很苦闷。但比起以前和那两个渣男的日子,我也劝自己该知足了。谁家不是这么过日子的呢。夫妻来自不同的家庭,观念上总会有不一致的地方的,何况我和他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呢,多迁就些也就过去了,我不是挑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