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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堪回首(九十四)

可堪回首(九十四)

博客

杜至柔的身体在拓跋焘的亲手照料下,一天天地好起来。整个冬天她卧在太极殿的榻上,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真挚醇厚的爱恋。还是那座金壁辉煌的皇宫,宫里住的人却不再是皇帝和伺机复仇的罪臣之女。他正在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对待一个全新的伴侣,培养一份全新的感情。脱去浓墨重彩的面具,他们只是彼此需要感情的普通人。拓跋焘在照顾她的时候,内心是宁静而满足的。杜至柔每咽下一口他喂的药,他都能感觉到甜蜜和幸福。有时他甚至疑惑,这满满的幸福感倒底是真的还是幻觉。他害怕有一天醒来,发现这只是个美梦,身边这个人又一次弃他而去,再也不见。每当这时他就情不自禁地搂住她,用她的体温和肌肤相触的感觉,来确认自己是真的在拥有她。她有多少年没睡过这张床了?拓跋焘努力地回忆,却发现他根本想不起来他最后一次招幸她是在哪年哪月,他只知道那时他们还是夫妻。后来她掉了孩子,自己生气将她休掉,再后来即使和好了,他也再不能光明正大地宣她来侍寝。直到现在,她又重新躺在了这张床上。他们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么多的悲欢离合,他的脑中隐约显现出破镜重圆这几个字。破了的镜子经过修补可以重圆,可中间那道裂痕真的可以一点看不出来么。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倒底有没有留下阴影,但杜至柔确是在这几个月里做过很多恶梦,每一次都是哭泣着醒来,有时喊着他的小名,有时又象那日一样恳求他别再打她,还有时,她会呼唤她的父母,一边哭一边向他们忏悔自己的不孝。而他每一次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忍着内疚和心痛,耐心在她耳边哄慰着,说尽动人的话语,她瑟缩在他怀里哭泣的样子令他爱怜不已,象只小猫一样需要他来保护。他轻摇着她,哄着她再次入睡,常常要到天明,没有片刻的休憩,便要起身上朝。照顾病人的日子很累,很忙碌,但一看到她甜甜睡着的脸,听到她均匀的呼吸,他觉得他所受的一切累都得到了回报。他真希望她的内心也能这样恬静安详。她醒着的时候不哭不闹,但也没有多少笑容,也不怎么说话。拓跋焘知道她一时还接受不了他,尤其让她放弃父母投身于他的怀抱,是很漫长而艰难的任务,他愿意给她足够的时间,慢慢等着她冰封的心在他注入的爱意下融化。

杜至柔的伤痛刚刚减轻一点,就迫不及待地下了榻,在阁里到处乱翻。她要找的是一个花形符袋,里面放的是那丸止痛药。这符袋是一年端阳节皇帝赐下来的。端阳大凶日,宫里和民间一样有避邪风俗,宫人们臂系五色香丝,腕结长命绳,打缨络编百索,精心缝制出一只只小巧的符袋,皇帝再向袋里放些香草子符形钗,赏赐给后宫嫔妃用以驱瘟免灾。那年正是他们浓情蜜意时,拓跋焘在送给她的袋子里放了许多特别的避邪物,又觉那些符袋都是一个模样,怕尚宫送错了人,便起笔在她的那只上提了'坤仪'二字。坤者至柔,这便是暗含了她的名字。杜至柔接到后十分欢喜,忙用五色丝束系在腰间。那花形符袋做的很是精巧可爱,因此尽管赠物之人是仇敌,她却也不曾迁怒所赠之物,这么多年一直贴身戴着,即使在监狱里。御赐之物无人敢碰,入狱后她所有的衣物都给收走,唯独剩了这只符袋,她便将那珍贵的药丸藏在里面,再将符袋牢牢绑在小臂上。可自从她在皇帝寝宫里醒来,这袋子就不见了。想来是她昏迷时宫人替她清洗伤口,身上所有的饰物都给摘走了。如今身体刚刚能动,她便迫不及待地下床寻找,这袋子落在别人手里将有大麻烦。动静引来了殿外为她熬药的宫人,她焦急地向她们寻问,不多时便有宫人找了来。御笔亲提倒底起了大作用。皇帝身边侍奉的人无不熟悉他的字迹,这小袋子尽管已十分破旧,却没人敢丢弃。杜至柔急忙打开往里看,之后长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凄凉的笑。

然而两个时辰以后她便发起了低烧。她下地寻物时只穿了单薄睡衣,大冬天的体质又弱,只一刻便受了凉。服药后昏昏睡去,烧退醒来时只见拓跋焘沉着脸坐在她旁边,地上跪着一排不成人样的宫女。她没想到自己随意的走动竟给她们带来这样惨痛的灾难,她哆嗦着求他放过无辜之人,他冷笑道:"朕早就吩咐过他们,你有任何闪失朕都会严厉追究。你若有不测,所有服侍过你的宫人,内侍,医官,全部殉葬。"他看了她一眼,面上换了柔和笑容,拉起她的一只手亲吻片刻,缓缓地说道:"所以,管好你自己,不许再任性。"

她缩在被子里的另一只手死死纂着符袋。她的命是他的,他用最浓烈纯真的爱绑架了她。她没有一点选择的自由。

"你还嫌诅咒我的人不够多么。"怔忡半晌,杜至柔幽幽地叹息。

她不得不打起全部的精神,迅速好起来。御医为她研制出最好的药膏,拓跋焘每日细心地给她涂在伤处,一道道难看的伤疤变淡变轻,最终只剩浅浅的印迹,却是终生都无法消退。杜至柔看不见后背上是什么样子,但她觉得应与手指上残留的一两道粉红类似。她无声地叹息,默默将遗憾咽入心里,面上笑容依旧。

拓跋焘的心情倒是很好。杜至柔恢复的这么快,性情也变得随和,与他说笑的时候越来越多,所有这些令他欣喜不已。皇帝一高兴,全体宫人长舒一口气。拓跋焘每日除了朝会,其他时光都与杜至柔一起度过。他经常兴致勃勃地和她谈朝中发生的趣闻,她亦微笑着倾听,不时谈谈自己的见解看法。一日俩人倚靠在软榻上熏香,拓跋焘把她圈在自己怀里,给她包裹严实了以后,从她后面伸出两臂,拿起侧几上的桔子剥了起来。那黄柑鲜嫩饱满,甜香四溢,杜至柔惊讶笑道:"才刚二月,陛下哪里得来的这等上品?"

拓跋焘将一瓣桔子喂进她嘴里,自己也吃了一瓣,边嚼边道:"刘义康给的。"

杜至柔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酸涩的汁水噎在气嗓里上不上下不下,竟是连泪水都咳出来了。拓跋焘在一旁又是捶背又是喂水,忙了好一阵,杜至柔才气喘吁吁地缓和下来,那眼泪却不知为何总停不住。拓跋焘见状揶揄笑道:"慢着点,没人跟你抢!"杜至柔红着脸道:"妾只是…没想到。"拓跋焘笑道:"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南边冬天竟然也有这么好的桔子。由不得朕不起掠夺江南的心啊!"他闭眼仰天慨叹,半晌,才意犹未甘地恢复常色道:"我派了散骑常侍刘熙伯出使建康,送给他们好几匹骆驼,还有老虎皮,刘义隆很高兴,叫他弟弟准备回赠的礼物。这刘义康还挺大方,把他自己府里的好东西送了几样给我,这桔子就是其中之一。我听刘熙伯说,宋朝各地给皇家上贡,竟是先把好的送进刘义康的东府,剩下的才给宫里…嗯,不错,果然是绝顶贡品,真甜…"

他专心沉浸在美味里。杜至柔稍稍放松了心情,试探地问道:"狴狸怎么想起送皮毛给南边了,两国不是…还在打仗么。"

拓跋焘又喂了她一瓣,之后淡然说道:"我想议和。"

"议和?"杜至柔惊讶叫道:"前番征战刘宋,不是也没输么?"

拓跋焘呵呵笑:"就是没输才有资格和谈呢。输了反而不能求和,那是屈辱上再加屈辱。议和也好战争也好,都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在能赢的基础上与敌人讲和,以实力做后盾,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他低下头亲了一下杜至柔的头顶,用下巴抵着她说道:"连续打了好几年的仗,国内人口减少得太快,还有很多百姓为了避战而流亡,田地没人耕种,都荒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劝农桑,轻徭薄赋,从轻断狱,与民修养生息,过几年平静日子。所以要尽量争取一个好的外部关系。不仅南边,北方的蠕蠕我也打算通使交好,开放边境互市。除了这些还要和亲。有了姻亲关系,两国和平就更为稳固长久了。"他又侧了头,把脸颊贴在杜至柔的头顶上,边琢磨边说道:"这车儿身体这么差,一直病病歪歪的倒一点没碍着他生孩子,他都有十五个儿子了!还有八个丫头!真是不可思议。我到现在才只有七个儿子,还夭折了三个!我那后宫真是,一群废物。为这个我也要多纳些美人进来。"杜至柔瞠目:"这也要比!要不妾给陛下也准备一架羊车?"拓跋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并未留意她说什么,自顾自地盘算下去:"刘熙伯回来说,那刘义隆的大女儿今年十二岁了,长得那是如花似玉,"

"十二岁!"杜至柔终于打断了他,回过头,双目流转在拓跋焘的脸上来回看,半晌,犹豫着说道:"不…般配吧…"

拓跋焘疑惑问道:"为何?"

杜至柔又审视了一遍他那张脸,面带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老夫少妻,恐不能…相守白头。"

"啊?"拓跋焘一愣,忽然大笑不止:"哈哈哈你想到哪里去了!便是他愿意,我也不做他刘义隆的女婿!我只比他小一岁!哈哈哈你可真会乱点鸳鸯谱…"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平息下来说道:"是给太子议的亲。天真已经九岁,再过两年就该纳太子妃了。那边十二,岁数上倒也合适。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么。"

"是这样啊,"杜至柔笑得很尴尬,又道:"刘宋不会给的。"

拓跋焘奇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个刘车子一听和亲,竟是一口回绝了!着实可恶!又不是要他女儿,他主子还没发话呢!"杜至柔道:"东阳公主是宋主嫡长女,地位特殊,非其他庶出公主可比。何况南朝皇室议婚的传统一直是并用世胄,只与本朝的高门大士族联姻。自晋以来南边就形成了定例,诸尚公主者并用世胃,不必有才能。王、谢、桓、庾四家高门尚了二十几位公主,女儿也大多嫁与王室。另外,汉人对于外嫁的观念也比较…保守。实际上东汉便再没有公主和亲了。两晋亦无一个公主和亲。在汉人眼里,自己民族的女人嫁与异族,多少有些…屈辱。"

"哼!"拓跋焘愤愤说道:"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上刘宋的公主是他们的造化!他现在不给,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等我兵临建康城下,要他乖乖地把所有的公主都给我献上来!再送我多少桔子都没用!"他恶狠狠地又吃了一个桔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搬着杜至柔的下巴,强迫她扭过头面对着他。"你刚才说什么?老夫少妻?!我有那么老么?还有,你说汉人眼里嫁给胡人是屈辱?你也是汉人,是不是也觉得嫁给我是屈辱?!"

杜至柔惊愕望着他,拓跋焘继续气呼呼地自说自话。"难怪你总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原来是嫌弃我了。嫌我老,嫌我是胡人!"杜至柔板起脸:"陛下不要无理取闹。"拓跋焘忽然将她搂紧,坏坏地笑了起来。"现在就让你知道,我这个胡人就算七老八十了,也比二十岁的汉人小白脸强。"杜至柔大吃一惊。她知道拓跋焘不会放过她的,可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迫不及待。之前她一直找借口成功逃避,今日竟是猝不及防地降临。她的眼中蓦地涌起一层水雾:"陛下,妾还病着呢!"拓跋焘的动作立即温柔了许多,解开她腰带的手却是不肯停下来。"好柔柔,我保证…轻轻的…绝不会弄疼你…"

他眸中明灭着璀灿光采,柔软红润的唇如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吻了上来。他的吻旖旎缠绵,千回百转,仿佛她的唇是清晨水边带蜜的花瓣,令他难以自持。他点点滴滴吸吮着她,在她耳畔喘息着低语:"好甜...你的唇好软...柔柔,我爱你…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杜至柔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的话不错,他们的上一次还是一年多前,在漠北。经历了怎样一场生死轮回,重生后的灵魂是否真能完美契合,毫无芥蒂。他甘甜的唇盖在了她的颈上,顺着她裸露的肩一路轻轻柔柔漂泊而下,温暖的手指轻探她的蓓蕾,指尖恰到好处地传递着内心的冲动和深情。他没有食言,动作极尽体贴温存,全无冒犯。在耐心施予了她彻彻底底的爱抚与柔情以后,他颤抖着进入了她的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颤抖,为何会这样兴奋。时光似乎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她给他的感觉丝毫没变,她依旧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杜至柔迷离的眼中雾色朦胧。如果能让这个人快乐,她不会吝啬。然而直到今天,她能为他付出的也只有这些,一如当年初见时,她肯交给他的只有这副躯壳,任他咬噬与疼爱。

人间春色开到荼蘼,高唐逝去云雨。拓跋焘心满意足闭目回味,大手游走在女人烟霞色的躯体间。"怎么样…"他懒懒笑着:"我比你们那些弱不经风的汉人小子,强很多吧…"

杜至柔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老老实实答道:"妾不曾交往过弱不经风的汉人小子,无从比较。等妾有了机会,一定禀报比较的结果。"

拓跋焘饿虎扑食一样蹿到她身上,眼中冒出的光直可以杀人。"我真恨不得掐死你!"杜至柔闭眼,扭头,形同就义,拓跋焘瞬间泄了气。"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这辈子怎么还,也还不完,"他抚摸着她的手越发温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慵懒。"让我再欠你一世好了,这样你就会追我,到下一世…永生永世,你都追着我,讨债…"

如此便到了三月阳春,万物生辉之时。今年的春来的甚早,刚入惊蛰,京城的空气中就已有了浓浓的嫩绿气息,御河水轻柔无波,翠得像一块温润的玉石,随风轻拂的杨柳抽出尖细的嫩芽。燕舞莺啼,轩庭竹影,拓跋焘下了朝回到寝殿,换了一身寻常青衫,拉起杜至柔,兴致勃勃地笑道:"走,我带你赏春游园去。"

舆轿进了西苑,杜至柔悄悄卷帘,但见两旁树木繁茂,枝叶葳蕤。婀娜柳丝被含情暖风轻轻撩拨,如女子垂于枕畔的青丝,逶迤成一江春水。透过这一片烟雾乱柳向西山望去,便是迟迟春日都显得温柔飘渺。杜至柔以为这是他们要游的园子了,却不想舆轿未停,直穿过整个西苑,才停在一带新筑的粉墙下。拓跋焘下了马,从舆中扶出杜至柔,命随行服侍的宫人在他们后面远远跟着,牵着杜至柔迈步走进一处院落。

进得园来,但见那新筑的围墙东西绵连,尽头隐隐淹没在一片浓荫翠柏中。墙里错落有致排列着十数间新盖的房舍。沿着曲折长廊信步游览,杜至柔只觉如坠梦中。这房舍的轮廓,蜿蜒的卵石甬道,甚至廊庑檐下的叮咚铁马,都是那么的熟悉。漫步小径,眼前一处处仿佛前生再现。穿过二门进入内宅,又是十几间新建的房舍,竹树掩映间廊庑衔接,亭阁参差,俱在烟色之中若隐若现。杜至柔缓缓走到一侧矮墙边,见那墙头垂下蔓生的藤萝和白蔷薇,高高的樱花树下,静静垂着一架秋千。她伸出冰冷的手,指尖反复摩挲着秋千索,拓跋焘自她身后,轻轻抱住她的双肩。"这里是我为你新建的,你的家。"

杜至柔侧身轻轻坐在秋千架上。垂下头不声不响地沉思,仿佛陷入对繁华往昔的追忆里。片刻后她淡淡问道:"你怎知…我家是这样的。"

拓跋焘微微一笑道:"我依着记忆叫画工画出房样子,再叫匠人照着造出来。我记得你家院落结构大致就是这番景象,也许有些偏差,你别介意。这处院落去冬便开始修了,一直没告诉你,想给你个惊喜。"

杜至柔始终没有看他,依旧低着头道:"我家原来在城北。"

"我知道。"拓跋焘面露一丝愧疚:"国史案后司徒宅第被查收,随后我便赐给了回京驻守的广武将军长孙真,不好再收回了。何况他搬进去以后拆了院墙,所有房屋楼阁,布局风格均按他的意图重新修葺,便是收回来也没什么意思了。"他转头环视打量四周:"这里原是西苑的一部分,去年夏天南墙中段坍塌了,一直也无暇重修。想起来要还你一个家园,我便将这块地皮从西苑里划了出去,把你的新家建在这里。一来这园子是现成的,花草繁茂,景致本就幽雅,二来离我很近,我想看你的时候,随时都能造访。"

杜至柔若有若无地荡了几下秋千,头依然侧垂着,似乎对他的话无可无不可。她颦眉垂首的神情优雅娴静,细腻如白瓷一般的长颈描出完美的弧线,恍如天鹅回身梳羽。拓跋焘目不转睛地欣赏片刻,抑制不住内心的爱慕,长袖舒展将她揽入自己的腰间。"以后每日我都会来,与你一起读读书下下棋,偷得浮生半日懒散时光。"杜至柔敷衍地笑了笑,又听拓跋焘道:"只是这块地比你原来的家小了一多半,实在是委屈你了。"

杜至柔终于抬起头:"陛下是要给我们昭雪么?"

拓跋焘低下头,手指轻抚她的脸颊:"我不能这么做。但我已下旨,对于这五族亡匿避难的后人,或羁旅他乡的,皆归还旧居,不问前罪,所没家产亦如数反还。"他放眼望了望,憧憬着笑道:"等再过几天这里全部建好,我就把你家的财产家具器玩全搬过来,这么多年流失到别处的不少,但也让我找回了两百多箱。除此之外你家的庄园,别墅,还有土地也会一并发还给你。还有府上原来的奴仆,都已卖到了其他王公贵族家里,我派了人寻找,总能找出一半回来,你住进来以后这么多人陪着你,一定很热闹。"

杜至柔不语,拓跋焘以为她不满意这个安排,柔声对她说道:"我当然是想留你在我寝宫里,我愿意每天都和你在一起。可经过了这么多,你的身份已是尽人皆知。我还不能给令尊平反昭雪,你便仍是罪臣之女,依制不可再将你册为嫔御或者女官,你又是犯过大罪的人。可若将你藏在掖廷,即便皇后宽容,我日日召幸一个下等宫女,怕这后宫也会生出不少是非来,我又不能总在你身旁护着你…"

"陛下不必再说了,妾很愿意出宫外居。陛下即便不提,妾也会向皇后请求的。"

拓跋焘苦涩一笑。和风吹过,褰动杜至柔粉色春衫,轻薄如绢的樱瓣雨簌簌落入她的裙褶间,她便成了此间最娇艳的一朵樱花。她依旧低垂双眸,沉思不语,仿佛与这繁花碧水融成静止的图画。拓跋焘不由向她靠近,和她一同坐在了秋千上。

"陛下,妾是自由的么?"她抬头看着蓝天,淡淡问道。

拓跋焘有些意外,茫然笑道:"我既然许你出居,又给你建了这处单独的院子,自然是许给你自由的。"

杜至柔凄然一笑。"妾指的是真正的自由。无人看管,无人监视,象所有自由之身的平民百姓那样,自由地与他人交往。否则,陛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给妾换了一个金丝笼而已。"

拓跋焘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轻托起她的下巴。"我给你的,是真正的自由。我不会派任何人监视你。我也希望你不要,再次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他把再次二字咬得很重,杜至柔的心头没来由地一紧。拓跋焘观察着她的脸色变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忽然用力,强迫她面对他的眼睛,语气威严地命令道:"不准离开朕,听到没有!不准再背叛朕!否则,朕一定会杀了你!"

杜至柔不胜重力,长睫上似有水珠在莹动:"陛下在担心什么。"

拓跋焘一怔,片刻后有所醒悟,低头吻她的额头,轻声道:"是我不好。我担心得太久了。很多次都不敢相信你给我的快乐,倒底是不是真的。这幸福来得太快,有时候半夜醒来一阵心惊,就怕一睁眼,发现原来一切都是虚幻的。"

杜至柔黯然。她曾经对他的背叛和欺骗,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他的惊惧,如同她的伤,即使皮肤已经愈合,完好如初,受过的伤却依然顽固地在某个深不可测的地方留下痕迹,不知何时便会无意中碰到,在疼痛中重温被伤害的苦。

二人默默坐在秋千上,过了一会儿又听拓跋焘道:"对了,还有一事。我正在推行编户齐民,计口授田。按登记入册的户籍人口数向百姓分配桑田,用以鼓励开荒。等你住进来后京兆尹会派户曹吏上门,你可愿在那时恢复你的籍贯本姓?"

杜至柔摇头道:"当年杜伯父冒着灭门风险将妾替换下来,那时妾便已做了杜家女儿。妾走投无路之时,是他们将妾藏匿于私宅,之后他父子又无怨无悔配合妾的复仇大计,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的恩情,妾无以回报,"她抬头看着拓跋焘:"妾活一日,一日姓杜。但凡死了,再请陛下复妾族姓,将妾的棺柩归返山东,入清河崔氏茔冢。"

拓跋焘再次揽她入怀。"你的灵柩不会在山东,只会祔庙云中金陵,安放在朕的身旁。"

杜至柔慢慢坐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的深情严肃而庄重,明亮的眼神传递出内心的坚定。生同衾,死同椁。他给她的已不仅仅是今生的宠爱,是永生永世的承诺。她知道他对自己一往情深,却也料不到他竟是深情如此。她又有何德何能,获取这等非凡的殊荣?她亦带着严肃的表情,郑重对他摇头:"祔皇帝庙的只能是您的元配。陛下不要与妾开这样的玩笑。陛下施予妾的恩宠已过多,非份之福得来不详,妾实在无福消受这泼天的皇恩荡荡。"

拓跋焘凝视着她的眸子:“朕得有天下,想给自己心爱之人什么样的福份都可以。只要你是真心爱朕,再多的福份也消受得起!”

杜至柔怔然看着他执着的双眼,一时间五味杂陈。真心爱他。这是他开出的条件。他想从她这里索要什么都可以,她的甜言蜜语,她的身体,她的感激,甚至她的性命,她都能给,唯独她的爱,她的灵魂,是他不能碰的禁区。

眼前这样一张骄傲而英俊的脸,本来想要谁的爱都可以,却偏偏选择了她。他难道还不明白,从一开始他们便是被天神诅咒的一对,咒语就是"一生都无缘相爱。"

她扬起头,想要克制住眼中的泪水,却看见漫天飞洒的樱花,在明媚阳光的穿射下宛若晓天明霞。繁花经风,那萼梗似是承受不住如此锦簇的花团,一树树花枝慵懒低垂着,恹恹地摇曳着烂漫的粉红。细如堆雪的花瓣在风中缓缓飞扬,落英花雨扫过她的鬓角修眉。她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他却向她伸出手,轻轻拂掉落在她青丝上的一片樱瓣。随后他拉起她的一只手,展开她的手掌紧紧按在自己的脸颊上。她的泪水终于缓慢流淌,他俯下头亲吻她的泪珠,一片寂静中只听见花瓣雨簌簌飞舞的轻吟。他们的相拥相吻掩埋在漫天飘零的落花飞红里,如一场华美的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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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焘的三幅房样子。呵呵,开个玩笑。是1981年的上海人美版连环画《红楼梦》的截图。童年的记忆。全16册,让我丢了两本,遗憾。这三幅大观园图出自第四册《黛玉藏花》作者:徐晓平。日漫风袭击之前的小人书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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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晚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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