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纳什触动了你那根神经?
纳什罹难之后,微信朋友圈掀起一阵春节抢红包以来的最大热潮。各种各样的情绪的表达,遗憾,哀伤,感怀,崇敬,同情,敬仰……如滔滔江水。关键词就那么几个:美丽心灵,纳什均衡,博弈论。我有些纳闷,前些年弗里德曼走的时候,萨缪尔森走的时候,甚至科斯走的时候,都没有引起这么浓烈的气氛。这几位,可是二十世纪真正的经济学大师;而纳什,其实是数学家。他是在去挪威领某个数学奖回来的时候在美国的出租车上罹难的。
因为“众所周知”的“纳什均衡”,纳什的大名这些年如雷贯耳。可说实在话,对于“纳什均衡”,我不敢说我了解。我对博弈论的理解,仅仅在“囚徒困境”的层次上。除了“囚徒困境”,我还了解“最后通牒”,“寡头市场”,“价格歧视”,等等。但说实在话,很不好意思,我的思维可能不是数学的。我微信朋友圈的诸位,与我同时代的,大多是在经济学的数学应用受到怀疑和批判的年代接受经济学教育的。我们所接受的经济学,其实是“政治的”经济学。对于现代经济学,尤其对于经济学中的数学应用以及博弈论之类高大上的东西,我相信我的朋友们大多也是我这样的认识水平。于是我猜想,纳什之罹难之所以引起轰动,引起大家一轮轮的表达的冲动,更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美丽心灵”,而实实在在不会是因为“纳什均衡”。这样说来,纳什之去世,被伪“粉丝”作为明星之趣事消费了。
这样说有些不厚道,可事实确乎如此。关于纳什,微信圈里说得最多的,大约就是——“美丽心灵”。那部电影感动过很多人,包括我。可是,感动人们的那些因素中,哪些与数学或者纳什均衡有关呢?数学确实是神秘的东西,但神秘的数学能够感动我们非数学的心灵吗?我怀疑,至少我没有过这样的体验。我相信,“美丽心灵”中感动人们的可能是爱情,或者伯乐,或者理想与追求。可是,了解纳什的人都知道,“美丽心灵”中美丽的爱情其实只是虚构,现实中纳什的爱情并不美丽。纳什的生活如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枯燥乏味,甚至比我们还要枯燥乏味。当然,在真实的纳什身上,他引起人们持久兴趣的,除了纳什均衡之外,就是他罹患精神分裂症的事实。他年纪轻轻就因为精神分裂症而两次住院,就是在住院期间他妻子与他离了婚。似乎他后来是凭借意志力恢复了常态,这使得他在六十多岁的时候凭借三十来岁时的学术贡献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因为我们的生活太过于平淡,于是我们总是期待奇迹。纳什均衡+诺贝尔经济学奖+“美丽心灵”,纳什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已经创造了足够的传奇。他值得一次又一次的喝彩,值得一次又一次再一次的鞠躬!
我毫无根据地猜测,在隆重哀悼纳什的过程中一次次信口开河“纳什均衡”的,有百分之九十不知道“纳什均衡”是怎么一回事。更多的情况是,人们为了在表达对纳什的哀思时能够实实在在表达出一点什么,就只能从“美丽心灵”中寻找意象和灵感了。很多人在纳什身上得到的感动,就是一位天才数学家的爱情。一位数学家的爱情就值得敬仰和感动吗?为什么?感动于献身还是感动于爱情?可以把陈景润的爱情故事复制到纳什身上吗?这样的思路有些无稽之谈了。在纳什的事故中,即使是他的数学天才以及由数学天才带来的纳什均衡,也没有什么值得感动的。我们感动的时候,总是期待某种激励的。但他人的天才于我不会有任何的激励。不过,“美丽心灵”或者纳什的人生,还是有值得感慨和感动的地方。三十岁之后,纳什就陷入精神分裂症,失去正常的生活和思维能力。虽然对社会没有什么危害,但他已经是个疯子。但是,他所在的学校还是保持了他的教职,他的教授职称,即使是一个疯子,他也是大学教授,他可以在数学楼像风一样穿行,像云一样游荡。这个社会的空气中,是不是有一种叫做宽容的东西,它甚至可以宽容一个疯子的胡作非为。也就是在这宽容中,纳什得以生存下来。后来他逐渐恢复常态了,才有机会去领取诺贝尔经济学奖。
前些年弗里德曼走的时候,萨缪尔森走的时候,科斯走的时候,我确实深深地哀伤过。他们进入过我的思想,我的关于经济学的思维或者知识,到处留着他们的印迹。因为对今天的经济学若干不接受,他们走的时候,我很容易就联想到他们所代表的那个经济学世界也走了。我曾经为萨缪尔森的离去而流泪。其实他已经高寿了,就他自己而言,也许不会有什么遗憾了。我的悲伤来自我对这个世界的悲伤。——我以为我与那些卓越的灵魂共享着一个世界。我愿意相信,纳什同样伟大,也许更加伟大。——不仅对博弈论而言,而且对经济学也是这样。可是,我的非数学的心灵把握不了纳什的伟大。即使经由道听途说,我了解到他的贡献对人类思维进步的贡献,但是,这种理解没有能够进入我的灵魂,所以我无法在心灵上受到感触,无法发自内心接受和认同。纳什数学的琴弦无法拨动我非数学的灵魂。
那天早上给数学-经济学交叉班上经济学说史。课前,我临时点课代表讲一讲纳什的贡献。他们正在上博弈论。我本来只是想让他讲那么两三分钟,讲那么众所周知的几个要点的。没想到,他滔滔不绝讲了十来分钟,讲纳什均衡的含义,讲纳什均衡在博弈论中的意义,讲纳什均衡的可能应用……我是临时安排他讲这个问题的,讲之前只有两三分钟做准备。可他却讲的那样得心应手,那样游刃有余,那样娴熟老练。他讲纳什,似乎是在讲自己的家人或者朋友。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抱着赞赏和欣赏的态度。我明白,这些孩子们应该是有数学的心灵的,他们能够理解另外一颗数学的心灵的搏动。我努力捕捉一些稍纵即逝的闪光的碎片,努力将其与我思维中存在的那些灰色碎片叠合起来。可是很遗憾,我的思维总是与之格格不入的非数学的东西。
仅过两天,微信群里不再悼念纳什了。沉渣泛起的又是各式各样的心灵鸡汤。其实一开始我就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我知道,纳什的罹难本身并不是人们真正关注的方面。人们假模假式倾注那么多精力关心此事,煞有介事地哀悼,装腔作势地感慨,只是在利用这么一次机会来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而已。纳什或者纳什均衡并不重要,美丽心灵或者精神分裂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纳什是一位传奇人物,对这样一位传奇人物的离世表达哀悼可以得到关注或者认同。吸引眼球是网络时代的存在要诀。当我提出“纳什触动了你哪根神经?”的时候,我知道,人们没有一根神经被触动,人们的神经早就麻木了。人们争先恐后的踊跃表达,只是为了要触动他人的注意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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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huzi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