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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游Lucerne

重游Lucer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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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去瑞士滑雪,是我们第二次去这个中欧小国。十多年前,我们曾在Interlaken停留,还在Lucerne住过两个晚上。

女儿对那一次欧洲之行是没有任何印象了。也难怪,她当时还不到四岁呢。因为那是我们第一次去欧洲,有无数如雷贯耳的地方可以拜访,难免像小孩进了琳琅满目的糖果店,欣喜若狂,不知所措。于是跟着一个旅行团,跑了英国、法国、瑞士、意大利四个国家。女儿知道我们去过巴黎,可能因为平时提得较多,书架上又摆了张艾菲尔铁塔前的照片的缘故。她也知道我们去过瑞士,因为我经常跟她讲起一个小故事。住在Lucerne的时候,从旅馆的窗户可以看见一家教堂的两座尖塔,非常秀丽优雅。清早起来,我牵着女儿的手,穿过冷冷清清的街道去看尖塔。走进教堂,里面空空的没有人,其他物件摆设也很普通。女儿四处张望了一番,大概觉得这个地方也不过如此,于是胸有成竹地说,“这个尖顶看完了,现在我们去另一个吧。”

“另一个?”我有点纳闷,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我马上明白过来。于是我忍住笑,抚摸着她的手背说:“Guess what,我们现在已经在另一个尖顶下。”

但女儿这个小小的错误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像孩子做歪了的陶艺作品,比做得完美无缺的还要更讨人喜欢一样。我从来就对这个从自己生命里分离出来的小生命,尤其是她小小的脑子的想法,感到非常好奇。每当她有些匪夷所思、出乎意料的念头,我都像园子里长出奇花异草一样珍惜,恨不能把它们像名画一样裱糊起来,挂在墙上欣赏。因此,我不止一次地跟她讲起过这个故事,也就让她对自己到过瑞士这件事有了印象。

这一次去瑞士,行程当然跟那次完全不同。首先我们只去瑞士一个国家,两个星期的时间都将在这里度过;其次我们这次的主要目的是滑雪,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将花在阿尔卑斯山中,剩下的日子才会在几个城市走走逛逛。

不管怎么样,去瑞士总是令人兴奋的。瑞士这个国家有一种特别的魅力。瑞士这个名字是和秀丽、舒适、富足、精致联系在一起的,似乎代表了世界上很多美好的事物。

我们是从苏黎世进入瑞士的。苏黎世的机场就让女儿喜欢,这里的建筑、壁画、椅子、乃至洗手间,都跟美国不一样。当然美国人对欧洲从来都是盲目崇拜的,但女儿喜欢我们还是很高兴。她甚至当场宣布以后她或许会搬到这里来住。我们二话不说,大力支持。为什么不呢?若果真如此,我们岂不是有了更多来瑞士的借口?

Zermatt是阿尔卑斯山中群峰环绕的滑雪小镇,窄窄的圆石铺就的街道,依山而建的精巧房屋,既有滑雪场的活力,又有度假村的悠闲,山峰冰川的壮观,和瑞士小镇的雅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我们到达的第二天晚上,灰色的天空开始飘雪,一飘就飘了一整天,房屋和街道都披上了厚厚的银妆。每天滑雪归来出去吃饭时,街边的饭店、面包房、咖啡馆、酒吧都灯火通明,高朋满座;街上来往的行人都用大衣围巾裹得严严实实,每个人都因为呼吸了一天山野的新鲜空气而脸色红润,神情舒展。清冷的风吹在脸颊上,雪在靴子底下吱吱作响,朴拙的出租车从身边开过,教堂的钟声响起,各色灯光在夜色中闪烁:Zermatt变成了一个冬天的童话世界。

但童话世界里的日子总是不会长久的。一转眼,滑雪之旅已经结束,我们从山上蜿转着下来,又经过很多美丽的湖泊,来到了Interlaken。到达Interlaken的第二天,我们坐着金色快车,来到了Lucerne。

Lucerne或许是我们这次瑞士之行最向往的地方了。谁会不喜欢Lucerne呢?很多人都认为Lucerne是瑞士最美丽的城市,罗伊斯河,卡贝尔桥,水塔,湖光山色,风光旖旎。但在我们对Lucerne的向往中,最主要的还是旧地重游的兴奋。世界上美丽的地方很多,但跟自己的过去有联系的,却只有寥寥的几个。

去Lucerne那天下大雪。从火车站出来,眼前就是罗伊斯河,卡贝尔桥和水塔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我们沿着河边走,又悠闲地过桥,一边看桥上的壁画,水中的天鹅。眼前的风景是熟悉的,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心情很平静。或许是以前来过的缘故,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已经置身在一个美不胜收的地方,目的地已经到了。旅游本来就是蜻蜓点水的代名词。不管是走马观花,还是下马看花,都只能是浮光掠影,浅尝辄止。尤其是在城市里。城市的内涵是丰富的,每一条街都有内容,每一栋楼都有历史。河上的风景是美的,街上的建筑也很美,但街边每一张门、每一扇窗的后面,也都可能藏有幽深而绵长的故事。坐在饭店里看菜单,点菜,慢慢地体会盘子里的食物;或是找家咖啡馆坐一下午,看着河上的风景出神,都没什么不可以。一个只在一座城市逗留一天的人,不可能奢望对这座城市,和在这里居住的人有同样深入的了解;而我们在旅游中所追求的由景物的变化带来的精神的顿悟,灵魂的洗涤,又可遇而不可求,往往在最没有预料的时候出现。所以索性放宽了心,爱怎样就怎样,随心所欲,只要自己开心就好。这么一想,旅游进入了一种更自由的境界。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逛了一通,又在一家洞窟似的饭店吃了pretzel和香肠的午餐,最后还是决定去有名的狮子纪念碑看看。狮子纪念碑是一座负伤狮子的雕像,是用来纪念在1792年法国革命中为保卫法国王室而战死的瑞士雇佣兵的。狮子纪念碑是Lucerne除了卡贝尔桥和水塔之外最有名的景点,上次来Lucerne时我们也去看过。

于是沿着曲折的街道向狮子纪念碑的方向走。雪还在纷纷地下着,地势越来越高,游人也越来越密,其中有很多一群一群的中国游客。路上远远地看见一间有两座尖塔的教堂,心想这是不是我和女儿去过的那一间,但一时是无从知道了。终于,狮子纪念碑到了,眼前是一片水池,后面石壁上雕着一头悲伤的狮子,一把刀插在它身上。

大人小孩都兴奋起来,纷纷掏出手机,互相拍照。女儿却停下脚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Wait, Mom, I've been here before!”

“你当然来过,上次我们来Lucerne,也到这里来看过。但是……我以为你早忘了。”

“我记得,我一看就想起来了。”停了停她又说,“可能我们买过一个这头狮子的雕像?”

买过吗?我不记得了。在我们现今的房子里是找不到什么狮子雕像的。或许在哪个角落?哪只箱子里?很多年前,在给女儿的心灵留下印记之后,就被丢了进去?又或者,虽然女儿对儿时的欧洲之行基本上忘光了,但这头狮子是如此悲哀,在她幼小而敏感的心灵里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在适当的时候,比如说,这个大雪纷飞的下午,站在这座石像之前,记忆之门又被重新开启?

其实,我从来不觉得女儿小时候带她出国旅行是一种浪费,尽管很多人这么说,尽管女儿也怪我们,为什么在她四岁不到时带她去意大利,让她白跑一趟,没留下任何记忆。旅行是一段经历。能够给未来留下美好的记忆固然好,但当时享受了它还是更加重要。孩子每一阶段有每一阶段的可爱之处,因此每一个时代的旅行也有它自己的风味。小时候的孩子懵懵懂懂,却甜美可人,把父母当成她的整个世界;青少年桀骜不驯,却有了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力。况且,也许我是一个自私的母亲:我们的第一次欧洲之行虽然没有给女儿留下太多记忆,给我是留下了的。而且我也知道,在那一趟旅行中,我们一家人都是多么高兴,不管是因为看到了美丽的风景,还是因为吃到了美味的冰淇淋;不管是坐在爸爸肩头,手舞足蹈的女儿,还是牵着女儿的小手,穿过清晨行人稀少的街道,去看一间有两座尖塔的教堂的年轻母亲。

但尽管如此,女儿在这一刻拾回过去的记忆,还是让我非常惊喜,好像连接过去和现在的一扇门突然被推开,一条被阻塞的河流突然通畅,一个原本漆黑的角落突然照进了一缕阳光。我们像在海滩漫步的人,意外地捡到了一枚很美的贝壳。我们发现,在我们共同拥有的过去的记忆中,又添上了宝贵的一刻。

是这样吗?还是有什么更深层的东西?我隐隐约约地觉得还有些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又想不清楚。算了,即使是自己的心情,也不必总要弄个水落石出。我知道的是,那一个下午,我都飘飘欲仙般莫名地高兴。离开狮子纪念碑后,我们到Heini喝咖啡。宽大的玻璃窗外,雪在风中斜斜地下着,行人在雪中踯躅前行,地上的雪被睬紧了,又被一层新雪盖上;而在玻璃窗温暖如春的这一面,家人和朋友围着两张圆桌坐着,说说笑笑,桌上摆着的热气腾腾的咖啡,香气扑鼻。一切都恰到好处,一切都完美无缺。我的第二次瑞士之行,在那个时刻到达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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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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