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获得自由的第一天(2)
修女获得自由的第一天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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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译
她也许会继续当老师,她也许会继续做修女,如果她的信仰不那么教条化。但她又想不明白结果会怎样。她觉得,一个修女应该比俗人更严格地遵循教规,而这样做对她来说又显得很虚伪。那么她就暂时离开教会吧。她仍然可以去做弥撒,不过也许她会暂时不去做弥撒。她要探索生活的其它方面,她要用批评的眼光去看待周围的事物,她会在以前害怕去的地方找到上帝。她要在没有苏利文神父和主教的教导下去做这一切。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但我有自己的主张,我要自己选择怎样去寻找上帝。想到这里她停下了:啊呀,我这不是成了一个新教徒?或几乎成了新教徒。弗萝拉,来自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一个把所有的社会生活和身份都深深扎根在天主教会的家庭 – 她竟然成了一个新教徒!
既然如此,那她干吗不去研究一下新教,看看新教有什么讲究?当然她不会立即行动,但她会这样做。她的婶婶会大吃一惊,还有那些堂兄妹。他们绝对忠诚于天主教,他们和天主教的关系比钢铁还牢固。但她在思考自己的生活,她应该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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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修女,”婶婶说,“一点不懂怎么穿衣服,上帝保佑她们。”婶婶审视着那件淡褐色的斜条纹连衣裙,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
“料子还不错,”弗萝拉摸着连衣裙的袖子说,“可是样式太过时了。”
“很老式,”婶婶同意说,“你明天就去买衣服。奥麦利先生为你准备了一些现金,在你的银行帐户办好之前可以使用。我就不陪你了,我要去桥牌俱乐部。”
“没事,”弗萝拉说,“总得有个开始。”
“开始什么?”
“开始独立生活啊。你看,我都记不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为自己买过东西,一定是很多年以前了。”
婶婶笑着说:“你会发现现在的东西比以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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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萝拉穿着那件淡褐色的斜条纹连衣裙出去购物。她坐火车到格拉斯哥,享受着独自一人出门的体验,而不是像过去的十年那样,和一群修女或小女生在一起。这是个很奇妙的感觉,她觉得身子都轻了。在商店里,她在那么多商品面前感到不知所措。在修道院,人们只需很少的东西就能过日子,也没什么选择。现在她面对这么多不同的服装,它们的漂亮更显出她身上这件衣服的破旧。
在她看来,奥麦利先生给她的现金简直多得荒唐。不过到午餐时间她已经花掉了包里的大部分钱。有不少商品会由商店送货上门。她的斜条纹连衣裙已经折好,安全地放在一只纸盒里。现在她穿了一件鲜红的新连衣裙,一件带格子的外衣,一双高跟鞋,戴着一顶一边翘起来的帽子。这可是自大学以来的第一双高跟鞋,她穿着有些不太稳,在过马路的时候还差点失去平衡。但她还是坚持穿着,现在她已经比较自信了。
婶婶很高兴地审视着这身新衣服。
“很优雅,”她说。
“是,”弗萝拉说。
“你明天计划干什么?”婶婶问。
“爱丁堡,”弗萝拉说,“我想坐火车去爱丁堡。”
“去看博物馆吗?” 婶婶又问。
“可能吧,“弗萝拉说,“不过这次也许不去。” 她才不会去博物馆呢,她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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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内很少有镜子,弗萝拉不习惯自我欣赏。不过那天,在准备离开婶婶家的时候,她在衣柜上那面长镜前停了一下。镜子里面和她对望的那个人很陌生。十年来她已经很习惯黑和白这两种颜色,现在她身上有很多颜色了:科普兰商店买来的红色连衣裙;她犹豫了许久才买下的那件黄褐色和紫色相间的大衣;扣得紧紧的、活泼可爱的紫罗兰色帽子。这真是她吗,弗萝拉·马歇尔?仅一星期前,她还站在高四女生面前,教她们微积分,希望她们听懂自己的解释。她提醒吉茵·艾伯克龙比不要玩手里的尺;她斜着眼看詹妮弗·莫里斯,猜想这女生一定又在想男孩了,因为她脸上带着那种特殊的表情。而此刻弗萝拉自己的脸上也有了这种表情,这正是高四女生想男孩时候的表情,她们总是在想男孩。她警告纳塔莉·麦克尼尔,如果她继续和玛格丽特·库森斯讲话,就让她在教室外面去站十分钟。这个惩罚似乎不很严厉,但要是让院长看见她们讲话怎么办,院长经常悄悄地在教室外察看,被她看见就不好了。
想到这儿她笑了起来。现在这都是修女弗朗西斯的任务了。弗朗西斯听到她即将离开的消息大吃一惊,用手捂着嘴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嘟哝着说“愿上帝保佑我们”。但弗朗西斯很快镇静下来,很勇敢地说:“神让我教高四的数学,神一定有他的理由。”可怜的修女弗朗西斯,弗洛拉一直认为她是个好人,她可永远没有机会穿红色的连衣裙,或戴紫罗兰色的帽子。可怜的修女弗朗西斯永远不会穿着高跟鞋,独自坐火车去爱丁堡,去享受那个有趣的城市。修女弗朗西斯也永远不会尝到做新教徒的邪恶而又快活的感觉。让苏利文神父用责备的目光来看她吧,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因为弗萝拉已经走得远远的了。她想象了一下,如果在撒切豪尔街碰上苏利文神父,她该说些什么呢?她,穿着这身漂亮的新衣; 他,一成不变的黑色。他们的对话一定是肤浅而谨慎的,苏利文神父总是那么彬彬有礼。但也许她把话题引向一个更有趣的方向,她也许会说:“神父,我以前从未问过您,但现在我想问,您对宗教改革的看法是怎样的?您认为它的发生很及时,或者说太晚了吗?”
她脸红了,转身走开去。她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苏利文神父对她很好,把教会过去的错误都怪罪到苏利文神父的身上是不对的;暗示宗教改革是苏利文神父的责任,似乎他纵容了十六世纪神职人员的过错,也是不对的。她也不应该老是想着弗朗西斯正在做她自己做了很多年的工作。教高四女生有什么好羞愧的?把一生都贡献给消灭无知,是很值得做的事情。女孩子不是生下来就有三角学知识的,她们不是天生就懂正弦、余弦和切线。她认识到,津津有味地把自己目前的自由和前几天的境况相比较,也是很可耻的。
她又看着镜子,心想:镜子里那个新教徒在看我呢。她在皇后街火车站上车,因为不习惯高跟鞋而小心翼翼。她又想:新教徒登上火车了。
她暗暗地把这个词又重复了几遍:新教徒,新教徒。人们经常想都不想就说出这个词,或者根本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它的来源。新教徒是另一类人,是天主教徒不愿意娶嫁的;新教徒在足球场上支持“流浪者队”,而不是“凯尔特人队”;新教徒的生活中没有神,甚至过着罪恶的生活,他们想干啥就干啥,毫不考虑后果;新教徒懂得怎么找乐子 …… 这最后一点让她自己也吃惊。不,不可以这么说,这是一个口误。
新教徒之所以是新教徒,是因为他们不接受传统的教条。他们对腐败和虚荣说“不”;他们对阶层和身份地位说“不”。他们站起来抗议了,所以就成为新教徒。
火车从格拉斯哥出发,开了一个多小时。它在一些小站停下 – 法尔科克、林立斯哥 – 不少新教徒(她认为是新教徒)下了车,或上了车。他们坐下,看报,或抓紧几分钟的时间,在到达爱丁堡之前打个盹。她对自己说:这些人的脑子里可没有我的想法。他们不知道在这红裙子和紫帽子的下面是修女弗萝拉 – 或者很多年曾是修女弗萝拉。他们也不知道我去爱丁堡是因为我想真正地开始生活。换一个地方开始新生活比较容易,因为那里的人不认识你,对你也没有预先形成的偏见。在格拉斯哥,她永远是修女弗萝拉,一个圣凯瑟琳修道院女校的老师。而在爱丁堡,她是弗萝拉·马歇尔,一个戴紫罗兰色帽子的女人,有她自己的兴趣和思想,一个很愿意有异性陪伴的女人。当然,他们必须是合适的异性,善于聊天、懂艺术的男人。她相信,爱丁堡有很多这样的男人。
她在威夫里车站下了车,走向通往王子街的台阶。穿过车站大道时她看见,在白马威士忌的广告牌下,从玻璃楼顶斜射下来的一道光线照亮了她眼前的路,就像绘画和彩窗里一道从天上照下来的光那样笼罩着画中的人物,给他们一个特写,以表示这个人物即将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或者将会得到一种特殊的祝福。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这道光,远远地感受到它细微的温暖。她犹豫了一下,为了体味这一时刻。她意识到自己正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她已经来到一个转折点,她的旧生活已经属于过去,而一个完全不同的新生活即将开始。在这第二个生活里,她会有新的朋友, 是她自己选择的朋友,而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这些新朋友的经历和自己很不同,他们去过自己从未到过的地方,他们有自己完全没有过的想法,他们会让自己大开眼界。
她想象有这么一些人,在开始一种新生活时,会竭力隐藏或忘记自己的过去。那些有社会野心的人也许会这么做吧,她想。这些人会隐瞒自己的出身,抬高自己很平凡的过去,甚至还会否认自己的父母和家庭。她曾听人说起过这类人,她厌恶这种行为。她不会隐瞒自己以前当过修女,说不定,在以后的朋友圈里,这样的经历还会显得很有趣呢。“这是弗萝拉,你不会相信,她以前是个修女,是的,修女!”就像在驻外军队里服过役,或在什么遥远的地方生活过。以前在学校活动时,弗朗西斯曾指给她看一个高四女孩的爸爸,他曾在比亚利兹呆过。法国南部的比亚利兹,那是有人住的地方,可是在那里呆过的人,头上会有一圈特殊的光环。那里的人也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也会感冒,也出门购物,也洗衣服,等等,但因为是在比亚利兹,那可是天大的不同啊。
她走上台阶,踏上王子街。一个男人擦身而过,他一定是匆匆地去上班,她想。谁让我走得这么慢呢,我这高跟鞋。那么他撞上我也就不用道歉了,在什么地方一定有人在等他,边等边看表。可是那男人停下了脚步,向她举了一下帽子,说:“对不起!我走路不小心!”他的声音不很大,是她母亲所描述的那种有良好教养的男人。而且他还对她笑了笑,露出一颗镶了金的门牙 – 有良好教养的牙齿,她想。她也对他微笑了一下,他就走远了。她没有时间再补充一句“是呀,我们都很匆忙”。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评论,可是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隐藏的意义,比如她很后悔教了十年的高四数学,并且教训她们不要老是想着男孩。现在她对自己说,高四女生们为什么不可以想男孩,她们可以想整整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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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纳百货公司座落在斯高特塑像的对面,是爱丁堡最高级的商店,一看上去就是自信满满,诱惑着路人。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大门。她提醒自己说,她和别人一样有资格在这里购物,也许比别人更有资格,因为她的包包里有两百英镑,而且是苏格兰银行发行的崭新的票子。那是奥麦利先生交给婶婶让她暂用的现金,全在这里了。她觉得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其实三十英镑就够用了,但她节俭了十年,现在也应该挥霍一下了。她想到,简纳百货公司里没有一个人身上有两百英镑,她完全可以在这些爱丁堡的有钱淑女中高高地昂起头来。她突然又觉察到,这是高傲!她努力把高傲从脑子里排除出去。作为忏悔,她决定,一旦拿到支票簿,立即给圣文森保尔教会邮寄一张二十英镑的支票去。忏悔,难道这个概念会永远陪伴她一生?即使在她成了新教徒之后?这个念头让她忧郁了一下。以前人们在谈到出轨的女孩时常说,“你可以让女孩离开教会,但不可以让教会离开女孩”。她觉得这句话很适合自己。她定了定心,低声对自己说:我不是修女弗萝拉,我不再是修女弗萝拉。
她在香水柜台前停下。那里有个女人,穿着带白色蕾丝领口的黑色羊毛裙。女人给她看最新从巴黎来的香水。她买了一小方瓶,掩饰不住自己对价格的吃惊。女人注意到了,抱歉地笑笑。“是啊,”她说,“我想是因为这里面有龙涎香。”
她犹豫了一下,用手摸着那只刻花玻璃瓶。 她知道龙涎香是从鲸鱼身上提取的,她不懂鲸鱼和香水有什么联系。“没关系,”她说,“只要喜欢,价格贵一些也不要紧。”
她想,我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呢,十年来我什么都没有买过,更不要说香水了。
她还买了别的东西,一双鞋,一件衬衣,一件马海毛开衫,还有一只意大利真皮手袋,代替了婶婶借给她的那只实用的包包。苏格兰银行的新票子没有花完,她塞进了这只新手袋里,那只旧皮包,她塞进了放鞋的袋子里。
(2/4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