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风烈:西周篇》(四十五)
“纣师皆倒兵以战”是真的,但跟“葵花朵朵向阳开”无关,一切始于一封密信,终于一封密信,如此而已。
历史上著名的改朝换代的战役“牧野之战”就这样闹剧一样匆匆忙忙地结束了,没有战术,没有谋略,只有卑鄙的出卖。
墨子说“纣无待武之备,故杀。”,说得还算到位,相比夏桀之于成汤,帝辛对突然出现在牧野的周军确实“无备”,但最致命的是自己人的倒戈,那种情况下,换作谁都束手无策,只有死路一条。相对而言庄子说的完全不在点子上:“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庄子对汤、武的评判无疑是正确的,这两位“圣王”都不是善茬,但武王得胜绝非“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事实上帝辛比他强得多,只不过他的“阴谋”得逞罢了。
当然,姬发还是了不起的,不管他爹、他爷爷给他挣了多大的盘面,毕竟是他亲手推翻殷商,建立绵延八百多年的大周。姬昌算不上个战略家,论打仗,他比推翻夏朝的成汤差远了,同样比不上他爷爷季历和父亲姬昌。不过他很好地利用了他爹埋下的伏笔——微子和胶鬲这两个超级间谍,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从代价与胜利的比例来看,周朝的建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不少史学家认为杨坚的隋朝是从自己的女儿和外孙手里接管来的,轻松地捡了个大便宜。其实杨坚一点都不轻松,当他称帝之后,为了平灭各地眼红的豪强,他显示了超强的军事能力与政治手腕才一统天下。姬发才气有限,可是运气好极了,运气有时比才气更重要。帝辛正好是个反正,才气过人,可惜运气太背了,摊上那么个不着调的哥哥微子。
武王攻克殷邑之后,从监狱里把箕子捞出来,请教治国之法,箕子于是把《洪范》给武王讲解了一番,说鲧当年治水之所以失败,乃因他五行顺序搞错了(“汩陈五行”),十二个头的天帝气坏了,就不给他大法九种,于是鲧就死翘翘,他儿子大禹兴起,天帝把大法传给大禹,于是大禹“随随便便”就成功了。所谓“九种大法”指的就是《洪范》,我在大禹治水有关章节里介绍过《洪范》,这里不多说,需要说明的是,箕子给《洪范》的出处又增加了一种说法。箕子的“五行说”倒是和《洪范》的主旨相符,问题在于,五行理论是战国时齐国帅哥理论家邹衍白乎出来的,箕子穿越了吗?汉儒认为《尚书》乃上古之书的说法,不过是一往情深的梦呓。
箕子给武王讲解完《洪范》之后,得到的酬劳很大,“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与朝鲜而不臣也”。武王不拿箕子当臣子看,如此礼遇是顶级的,箕子死后更被周朝追封为“大圣王”。
奇怪的是,武王为什么把箕子的封地指定到朝鲜,也太偏远了吧?个中原因史册里没有,我也不好妄测,且留一个疑问吧。柏杨在《中国人史纲》里说箕子逃到朝鲜半岛,似乎有误。或者柏杨认为箕子不可能被封于朝鲜,而只可能是逃亡去了朝鲜。
从《周本纪》来看,箕子至少是在武王克殷两年之后才去朝鲜的。这段文字很直白,照录“武王已克殷,后二年,问箕子殷所以亡。箕子不忍言殷恶,以存亡国宜告。武王亦丑,故问以天道”。何谓“存亡国”?亡国之君后裔的封国,便是“存亡国”,那时帝辛的儿子武庚便是“存亡国”的最高领导人。箕子是个厚道人,他没忘记自己是商人,不愿讲殷的坏话,反倒话里有话劝说武王应当如何让“存亡国”存在下去。他具体怎么说的不清楚,但他所言让武王感到羞愧难当(“武王亦丑”),那时存亡国还在,武庚也活着,是什么让武王羞愧呢?姬发封他的三个弟于邶、鄘、卫,这三个诸侯国分别从北、南、东对朝歌形成合围之势,西面则是岐周,朝歌成了饺子馅,饺子馅还有存亡的意义吗?
周朝“大片”《大明》里,姬发威风凛凛地站在护卫森严的檀木战车上,左手握黄钺,右手持白旗,所谓“檀车煌煌”是也。周军踏着牧野上的千万具尸体,跟在煌煌的姬发身后,潮水一般涌向朝歌。
帝辛知道大势已去,点燃了他和爱妃妲己的游乐园鹿台。他没有让身边的卫士拼死抵抗好让他逃出一条生路,相反,他把死路留给自己,让卫士们自行散去。那时宫里乱成一锅粥,就像电影镜头快闪一样,他很想找到妲己,哪里能找得到?可是就算找到妲己,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总不能逼着她陪自己一起死吧?她有权利活着,帝辛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在没有他的日子里。至于她如何活,他顾不上了。
英雄末路的帝辛那时只顾得上自己了,他要有尊严地死去,即使死去,他仍然是个帝王。他不慌不忙地戴上冠冕和整理好身上的帝服,再套上用宝玉缀成的玉衣,穿好这最后的盛装,受德登上鹿台,最后看了一眼他的朝歌城。我想他一定看见了得意洋洋的姬发(如果鹿台够高的话),他看见了自己的哥哥微子吗?他一定不愿看见,他怕脏了自己的眼睛。那时成汤、太戊、武丁的子孙微子,如今像个孙子一样跟在一个陕西的暴发户身后。
帝辛纵身跳入鹿台的火海之前,他眼前一幕幕地出现妲己的一笑一颦。他笑了,低声唱到“焚身以火,让火烧熔我。燃烧我心,喷出爱的颂歌。奋不顾身,投进爱的红火。我不愿意,让黄土地埋了我。让我写下诗,让千生都知道有个我,让万世都知道有个你。”
吟罢低眉无写处,帝辛焚身以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也让五百五十年(《竹书》认为是四百九十六年)的殷商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