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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大侠、夫子和小姑娘》(下)

短篇《大侠、夫子和小姑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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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跳来跳去的小石子把活阎罗搞得神魂颠倒,不知道小石子什么时候就跳到他脸上,在马上扭来扭去的,很风骚,不像杨六郎,分明就是村头的寡妇如花,他要扣一下鼻孔就更像了。

王大雪问活阎罗所来何为?活阎罗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来抓他。王大雪说抓他没问题,为什么要摔小孩?

活阎罗扭扭捏捏地说,我本来就是吓唬他们一下,没要摔她,她朝我身上吐,我才把她甩出去,我怕那小孩接着吐。

我在石头缝里“呸”了一声,胡说,小孩肚里能有多少东西可吐?我把早上吃的都吐出来了,现在饿了。

王大雪说是你的衣服重要还是小孩的命重要?

活阎罗快哭出来了,指着身后的士兵说,他们,他们笑话我。

王大雪说,好吧,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那个小女孩的命重要?

活阎罗被问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使劲摸鼻子,我在心里喊:快扣鼻孔,快扣鼻孔!

王大雪说,我不杀你,你别怕。我告诉你,我今天路过这里,不是来搞事,相反是为了解散“光头十二”。老子想通了,反清复明是没指望了,你们的主子康熙干得不错,还算国泰民安吧。看来是天意,其实我早就该想通,袁大帅被那个糊涂虫崇祯斩杀,天下就是你们满人的了。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既然率土之民,莫非王臣,就该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光头十二”从今天起不复存在,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活阎罗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不是扭来扭去,而是花枝乱颤,高兴得说都不会话了,结结巴巴地说,太太太好好了,我一定转告,还,还要朝廷给你封赏。

王大雪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要封赏,只要你把大刀留下来作为信物。你要答应我,我走之后,不许为难这个村里的人,否则老子拼着一死,也要让你们活得不自在!

活阎罗呆头呆脑想了一会,把刀扔到地上。

王大雪说了句谁也不懂的话:格瑞特!

活阎罗问他可以走了吗?王大雪指着石缝里的我说,可以,向这小孩道歉了你就可以走了。

活阎罗脸涨成猪肝色,气宇轩昂地跳下马来,朝我的脑袋三鞠躬。我气得要命,他奶奶的,你是咒我吗?躬鞠是收不回的,我只好让他再鞠一个,四个没三个那么晦气。

活阎罗很听话就鞠了一个,然后抬头战战兢兢地问格瑞特是什么意思?

王大雪说,别害怕,这是英格力士,很好的意思。你可以走了。

活阎罗咧着大嘴,笑得很难看,说:你怎么会英格力士?

王大雪在下巴上捋了一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里一根胡子都没有。夏老夫子喜欢捋胡子,那是因为他有胡子,不过他的胡子长得不结实,有一次我摔倒,他扶我,我下意识地想抓住一点东西,一把抓到他胡子,结果就是我手上有胡子,他下巴上没胡子了。他飞快地从我手上抢过胡子,往下巴上一拍,胡子就复原了。所以我认为胡子是可以卸载、装载的,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我问王大雪,你胡子是不是忘家里没带?

王大雪开始翻白眼,问我什么意思,我就捋下巴示意他下巴上的胡子没有装载。王大雪还没回话,活阎罗急了,问你为什么会英格力士?

王大雪踢了活阎罗一脚说,他妈的,我的老师和你们的钦天监汤若望和南怀仁是同行,他是个讲英格力士的英格力士,我是他学生,所以我也会英格力士,中吗?我会不会讲英格力士关你屁事,难道老子要说你们没开化好的满语吗?

活阎罗直翻白眼,那样子太逗了,我差点笑出声来,忘了这个人差点把我摔死。愚蠢的王大雪突然发问,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赶紧滚。如果没有王大雪打扰,活阎罗翻完白眼就要口吐白沫了。

活阎罗见王大雪没好脸色,忘了吐白沫,扭头说,格瑞特,我们走!

王大雪对着活阎罗的背影说,别让我再碎了油,否则老子真的会碎了你。

活阎罗在马上扭过身说,格瑞特!然后拍马狂奔,带着一票人马,风风火火地绝尘而去。

 

平静的山谷突然暴起一阵欢呼。我在妈妈怀里看见王大雪被人抛向空中,落下,再被抛起。闹够了,王大雪被大伙儿围在中间,我个头小,再也看不见他了。

有人问为什么他的组织名字那么难听,居然叫“光头”,就听夏老夫子替他解释道,光者,明也;头者,首也。以反清复明为己任,是为光头,壮士,老夫说得对否?

王大雪有没有点头我没听见,就听夏老夫子问,敢问壮士何以解散“光头十二”?

王大雪说他有一次差点被清兵杀死,一个洋人救了他,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地。那个洋人是个英格力士。那个洋人不仅救了他的命,还教他英格力士。洋老师教他认清了形势,反抗下去除了会死更多的人,那些人白白死去,什么都改变不了。

夏老夫子咳嗽一声说,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时也运也命也,夫复何言?

我从妈妈怀里挣脱开来,从人缝里里挤进去。眼前的情景让我不知怎么办好,夏老夫子抬头望着天空,泪水和鼻涕把他的脸涂抹得一塌糊涂,他突然嘶喊到:谁说五胡之后无汉文?我有唐诗宋词;谁说崖山之后无汉人?我有三百年大明!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赢不了你,就化了你,看百年后是谁家天下?!

老夫子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见他哭得那么伤心,我上前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老夫子在脸上撸了一把,抱起我,那只手沾满眼泪和鼻涕的手蹭在我的新棉袄上,我没有介意。他在我耳边说,雪花,小丫头,未来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我还是不明白他在说啥,也许他是哭傻了。

王大雪忽然鞠躬,说先生,受教了!

我爹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来,说,闺女,快下来,人家是向老夫子鞠躬,你受不起!你快下来给恩人磕头,我们一起磕,雪花她娘,你也来磕吧。

大伙让出道来让我娘进来,但王大雪伸手托住我爹娘,不让他们下跪,还顺手抄起我抱在怀里说,大叔大娘,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爹实诚,说大兄弟,晚上去家里吃饭吧。

王大雪说好。

我娘对我爹说,人家叫你大叔,你叫人兄弟,什么辈份?

老夫子说,对对,辈份不能乱了,《周礼》说了……

我“咯咯”笑起来说,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哪来的辈份?

老夫子抚掌大笑,小妮子聪慧!哈哈,百年后,必是我汉家天下!

晚上,夏老夫子也来我家吃饭。我娘把几条咸肉拿出来蒸了,老夫子见了频频点头,说圣人曰束修数条,诚不我欺也!

我问王大雪知不知道夏老夫子在说什么,他说他知道,还说老夫子是个好老师,要我以后跟他好好学。

我眨眨眼睛问,老夫子和你的英格力士老师谁更好?

王大雪一愣,望着夏老夫子油灯下的背影说,他们各有各的好,不一样的好。咸肉有咸肉的香,烤肉有烤肉的味。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英格力士。

我说才不要学英格力士呢,学那玩意干啥?

王大雪说,英格力士挺好玩的,妮子。你知道妮子英格力士怎么说吗?

我说怎么说?

他说是狗儿,我跺脚喊,你骗人,难听死了,你才是狗儿哩!

我爸吼我,怎么跟你哥说话哩,我娘也数落,怎么跟你叔说话哩?

王大雪忍着笑说,没事没事,我在逗雪花玩儿。我梗着脖子说,他骂我狗儿来着。

夏老夫子迈着方步走到我跟前,在我鼻子上刮了下说,你这小丫头,没理也要搅三分,大雪明明教你洋文,妮子是狗儿,我都听懂了,以后就叫你狗儿了。

我气急了想拽他胡子又不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王大雪揉着我脸蛋说,咱不学洋文了,我教你武功好不好?练好了,坏人就不敢欺负妮子了。

我手背在眼睛上抹来抹去,说你教我踢毽子吧。

王大雪真是挺笨的,我花了好长时间比划他死活都不明白,连声说他从来不踢毽子,以前没踢过,将来也不会踢。

我拉着他的手出来。外面已经在下雪了,雪花像柳絮飘下来。我找来一堆石子模仿他的动作,说看清了,就是这样的,明白了吗?

王大雪哈哈大笑,笑声像雪花一样铺天盖地。

 

王大雪在村子里住了一个多月,教村里人习武,教我踢毽子。毛子、花儿和亮子都使劲讨好我,跟着我沾光,我们踢毽子的技术如馒头发面似的猛涨。我也会像王大雪那样用脚后跟翻毽子,可气的是,亮子也会,但我不准他在王大雪面前表演。他怕我不让他来我家玩,只得从了。

夏老夫子有时候也过来跟着学武乙,大伙笑他怎么也学粗人挥拳踢腿、舞枪弄棒,他微颤颤地扎着马步说,儒家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射和御就是武艺。练武不习文的是匹夫;习文不练武的是病夫。

王大雪离开那天,把活阎罗的大刀插在村口大榆树下,刀柄上系着一方白布,上面用朱漆写着:此为凭证!

此后的几年里,他每年都会来村子住上三,五日,总是住在老夫子家,他们竟然称兄道弟起来。每次王大雪离开时,老夫子都要送到村口。两人相互拱手,王大雪说兄长留步,后会有期。老夫子说,兄弟走好,古得白!

没人动老榆树下的刀,那刀慢慢的锈了,有一天忽然就倒了下去。

我后来再未见过我的师傅王大雪,他教会了我踢毽子,投梅花镖,还有几句英格力士,原来狗儿真的是妮子或者丫头的意思。老夫子说他去了英格力士,还说他会回来的。

如果他回来了,我一定要跟他比试踢毽子,我相信我能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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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夏维东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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