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卧底可以卧多久?》(下)
两个小弟其中一个说,峰哥,你有车干嘛不开,舍不得汽油啊?另一个说,你小子说什么呢,峰哥不开车自然有道理,峰哥赚那么钱还在乎汽油?没准哪天峰哥就开几家加油站呢!越峰没有回答为什么不开车的问题,只是提醒他们把摄像机检查一遍以及摄像的站位和隐蔽问题。这是老大头回让他亲自做这种偷拍的勾当,此事显然非同小可,连车子都不能开,怕目标太大。
到了城郊的渡假村,离见面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见面地点在405室,是个标准间,房间内除了一张床、一张单人沙发和桌子以外,什么都没有,越峰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安置摄像机,两个小弟更没主意。卫生间倒是有个排风口和房间相通,但狭小的卫生间根本没有藏身之处。眼看时间快到了,越峰干脆让两个小弟出去,自己再想办法。好在越峰随身带了支录音笔,能派上用场。
与他见面的人姓吴,主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秘书,看来他很有经验,将会面地点安排在这种连苍蝇都藏不住的小房间里。秘书要送来的东西肯定很重要,否则老大不会让他亲自出马,而且还要录像留证。他没有问老大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老大不说,他便不问。
敲门声准时响起,越峰打开门的同时,也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他看见吴秘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紧紧抱住一只黑色公文包,面色红润得过分,镜片后的眼睛蜻蜓翅膀般地眨动着。吴秘书一句话没说,侧身从窄窄的门缝里挤进去。一进门,他把公文包往越峰怀里一塞说,这个务必交给你们老大,否则大家都玩完。越峰把公文包夹在胳膊下,陪着笑脸说,吴秘书您放心,我一定把它交给我们老大。您坐下喝口水,还有什么交代的您尽管吩咐。吴秘书没有坐,接过一罐饮料,一饮而尽,饮料从嘴角淌到脖子他都忘了擦,他叹了口气说,老弟啊,回去让你们老大有个心理准备,万一他被调查了,千万千万记住要扛住,他应该懂得,我们书记站住了,他才不会倒下。树倒猢狲散,把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我还有事,先走了,这段时间不要给我,更不要给书记打电话,切记!
越峰没有马上走,也没有打开吴秘书交给他的公文包。他的身体顺着墙壁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越峰清楚听见心脏急促、紊乱的跳动声。他从未如此不安、害怕过,当年他在厕所被人暗算,也不如现在这样紧张。他不是怕自己会被牵扯进即将到来的突发事件里,事实上,对于他来说是个转机-如果他把公文包里材料交给王局,也许他的任务、王局的使命便告完成,他就能换上威风的警服,成为一名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的警察(那正是他儿时的梦想!)。问题就在于,交还是不交?或者说,把公文包交给谁?公文包和水果摊不一样,他有两种选择,但是结果却两极分化:非黑即白!同时越峰也明白,无论哪种选择,他都自由了:他将不再生活于灰色的夹缝中。
越峰指间有支烟,可他忘了吸,直到烟头灼痛手指,他才忙不迭地把烟头扔掉,嘴里直吸凉气。就在这时,突然想起了敲门声,他还以为是跟他来的两个小弟,于是不耐烦地呵斥他们呆在外面,不要打扰他。
门外那人压低声音说:请开门,是我。这声音听在越峰耳里简直就是炸雷,他对这声音太熟悉了。门外的人是王局!
越峰僵了几秒钟,然后踮着脚,飞快地冲向单人沙发,撕开沙发后背的亚麻布,把公文包塞进里面,并把沙发推到墙角,让沙发背紧靠着墙壁。完成这些动作后,越峰有些气喘,但是他的心情却平静了下来。他的选择和动作同时完成了,结果已经不再重要。
越峰走到门后,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很圆、很浑厚的烟圈。他望着在空中徐徐向上飘动的烟圈,低声问:谁?门外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声音依旧很低,但是急促:快开门,我姓王!
越峰打开门,装作惊讶的样子:王局,怎么是您?!王局点点头,看着越峰没说话。越峰被上司盯得发毛,不自觉地摸了摸脸,往后退了一步,故作轻松地问:王局,怎么啦?不认识我了?
越峰有些孩子气的动作让王局放松了下来,他笑笑说:我们上个月才见过面,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在越峰解释之前,他就转到另外一个话题了。他的心情很好,满面喜色:小越啊,你知道吗?我们看样子胜利在望了,你的苦日子也快到头了!
越峰不敢看王局,却又不能不表示很激动的样子,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就像一部糟糕的肥皂剧一般牵强附会。
王局再次像刚进门时那样打量着他,问吴秘书和他说了什么交给他什么东西。越峰摊开双手,有气无力地说:他没给我东西,只是让我帮他在娱乐城定个包间而已。
王局揉了揉太阳穴,面色凝重如霜:他偷偷摸摸和你见面是让你帮他订个包间?越峰,你别忘了我是个老刑警!就算他只是让你定包间,他的公文包哪里去了?!我一直跟踪他而来。我们都先于你到了渡假村,他一直躲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里。要是没看见你,我还不知道和他接头的是你呢。我看着他拿着一只公文包下了车,我也看见他离开这个房间时,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你能告诉我,吴秘书的公文包哪里去了吗?
越峰不知所措地看着王局,喃喃地说:我不知道。王局跺了跺脚,指着越峰的鼻子骂起来:你可真叫我失望!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胆小鬼!你是不是被刀把子威胁了?我告诉你,你只要把吴秘书给你的东西交给我,你现在就不需要再回‘刀把子’了,明天你就可以穿上警服,跟我一起去拘捕把子。我会给你请功,为你这四年的卧薪尝胆。现在告诉我,公文包在哪里?
越峰咬牙说他不知道什么公文包,并让王局搜身或者搜房间。话到这一步,双方都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王局冷笑道:你不用拍胸脯,我知道你身上藏不住一只公文包。他环视着房间,对越峰说:你信不信十分钟内我就能找出公文包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只要把公文包交出来,什么事都没有。
越峰叹了口气说,王局,那您就搜吧。
王局瞪了他一眼,先去卫生间查看,把毛巾和水箱都打开,一无所获;接着就是翻床,枕头和床垫都被掀了个底儿掉;桌子没多少猫腻,三个抽屉,一目了然。最后只剩下墙角的沙发。王局把坐垫拿起来掂了掂又放下,蹲下来,手伸到沙发底下摸索自然也是一无所获。
王局直起身,扶着沙发背,自言自语地说:难道我老眼昏花吗?吴秘书并没带公文包?他下意识地掀动着沙发发泄着不满。沙发摇晃了一下,“吧嗒”的坠落声突然响起。房间刹时寂静无声。
王局将沙发掀翻,一眼便看见地上黑色的公文包。他喜出望外地俯身去拣,后脑忽地一麻,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两个小弟看见越峰,边伸懒腰边站起来,其中一个暧昧地问,峰哥是不是去搞妇女工作去了,越峰冷冷地说:老子搞的是男人,少废话,走!
越峰走在前头,两个小弟依旧跟在后面。这时已近黄昏,他们又是逆光而行,远去的背影在我们的眼中就像一张模糊的黑色底片。不过,我们还是能看见,走在前面的那个高大身影突然飘到路边,弯下腰来,大声地呕吐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