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序曲》(三皇五帝到夏商)之一百一十
七 百年恩怨
《殷本纪》称文丁为“太丁”,其人其事一片空白,只有“立”、“崩”二字。文丁朝是商、周关系的转折期,司马迁应该不是刻意对这一重要历史时期视而不见,而是当时他没有相关史料:他既没机会看到《竹书》,更无可能看见殷墟的甲骨卜辞,所以他只能沉默着。
反过来,《殷本纪》里关于武乙的病态叙述令人颇感蹊跷,先秦史料里不见武乙的相关记载,我们现在也不能从《竹书》和殷墟卜辞里看到同样的记载,那么司马迁所本何据?司马迁是在写小说吗(武乙的那段文字真的像一篇微型小说)?还是他当时看到的史料我们现在再也看不到了?我倾向于后者,那些失业的巫师们肯定发了不少帖子,有个别帖子被司马迁看到、后来又遗失在时光的隧道。史太公犯不着用虚构的方式编排武乙的“逸事”,他又不想当圣人,不需要编造论据。
《竹书》说,文丁继位于殷,而不是他父亲的陪都沬,那一年是公元前1192年。
文丁二年,季历伸了懒腰,心想自上次打鬼方泄恨以来,已经一年多没有展开吞并业务了,该活动一下筋骨了。陕西境内的诸侯国都被他料理得差不多了,季历的目光东张张、西望望,最后定格在山西的燕京(山西静乐)之戎,就在那里开盘吧。要找个讨伐的借口是很容易的,所以季历索性不找借口了,直接举着大旗去打就是了。
季历喜欢动手超过动口,自从担任歧周最高领导人的十六年来,已经先后征服程国、义渠和鬼方,朝廷还给了一大堆封赏,名副其实的“双赢”。季历可爱的地方在于他不装,他从不屑于让“周办”给他起草什么讨伐檄文,想打谁直接打就是了,拒绝装孙子。
季历的孙子姬发就特别爱装孙子,招得圣人们很喜欢他。耐人寻味的是,圣人们经常表扬季历的父亲公亶父、季历的儿孙姬发和姬昌,单单跳过季历,因为季历让他们无所适从,批评肯定是不行的,表扬吧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含含糊糊地冷处理,把荣誉都给了他的父亲和儿孙,让季历跟着沾光就行了,其实分明是季历的后人在沾他的光。没有季历打下的那大片地盘和在诸侯中积攒的口碑与威信,姬发“发”不了,姬昌也“昌”不了。那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诸侯们动物般凶猛,“德育”纯粹是圣人们的口水,“体育”好的才能拔尖,不信接着往下看。
季历在进军燕戎途中,心情好得无比,不像是去打仗,倒像去度假似的,嘴里哼着西音:“脚下的路在走,身边的水在流,噢耶”,他爹公亶父逃亡途中就爱唱这个调调。
季历想得很美,只是他没想到现实会如此丑陋,他本以为可以像吞燕窝一样一口吞下燕京之戎,没想到燕窝里藏了块咬不动的硬骨头,把他的牙都崩掉了几个,当时还没有牙医。史书上没有记载季历兵败的原因,我想他也许是太轻敌了,再加上一年多没打仗,有点手生。另外可以肯定的是,燕京之戎真的是戎,戎者,凶也,他们不是燕窝。按照孟子的说法,大周的先人们都是以德服人,那时季历怎么忘了秀一把“周德”?在“体育”很好的燕京之戎面前,季历连放屁都是多余的,哪来回哪去才是正经。孟子若生逢当时,他敢去做说客让燕京之戎成为燕窝吗?燕京之戎怕是没有齐宣王那么好的涵养,亚圣倒有可能被他们做成燕窝。
季历被疼醒了,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只好捂着腮帮子撤回歧周。对燕京之戎之役是季历生平第一个败绩,也是最后一个。他此后再也没有和燕京之戎交过手,所以比分定格在零比一。
季历打了败仗,当然也就不好意思去殷都汇报工作成果了,他讪讪回到崎周暂不表(主要是没东西可表)。
殷都坐落在安阳河(即洹水)两岸,郭沫若曾题诗“洹水安阳名不虚,三千年前是帝都。”,文丁三年,洹水发生奇怪的断流事件。河水断流不稀奇,但一日之内断了又续,续了又断,如是者三就罕见了,所谓“洹水一日三绝”。“一日三绝”实在难以想象,想不出来怎么办呢?只能不想,就像季历打不赢燕京之戎就认输一样。这种奇怪的现象其实不过是为了暗示商朝将衰亡罢了,后面还有很多更为神奇的“征兆”,“洹水一日三绝”算不了啥。中国史书的一大特色便是将被取代的旧朝恶兆连连,活生生像斯蒂芬金营造的恐怖氛围;而将要来到的新朝则祥瑞不断,新帝王诞生时搞得像光芒万丈的UFO降临一样,喜感十足。
季历自败给燕京之戎后,窝在歧周憋屈了两年,想着下一步兼并那个小国,调研之后,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山西。文丁四年,季历北上山西,不过他打的不是燕京之戎,而是余无(今山西长冶)之戎。季历脑筋活络得很,起码没有强迫症,输给燕京之戎,他没有想着怎么赢回脸面,也许他想过,可他权衡之后发现代价太大了,不值得再去冒险。
季历痛定思痛,既然打不赢此戎,何不改打彼戎换换手气?反正当时的戎们多如绒毛。余无国君肯定做梦都想不到,他之所以遭受无妄之灾竟然是因为燕京之戎打胜仗了,上哪说理去?!他既不能跟燕京之戎讨精神损失费,也没法上联合国告季历侵犯人权。无理可说,战争只有赢家才有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