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序曲》(三皇五帝到夏商)之九十四
商代早期青铜器的纹饰很酷,兽面纹,线条粗犷,兽目又圆又大,很无辜很萌的样子,勾曲回旋,那变形纹样颇有毕加索的立体风格。除了兽面纹,还有雷纹和乳钉纹,个别器物上的龟形曾被认为是文字,实际上仍是纹饰而不是文字。商代中期以前的青铜器有个特点,器壁很薄。因为青铜中含铅量较高,使铜液保持良好的流动性,便于塑形,缺点是含铅量太高的青铜器特别容易生锈、朽坏。那时的青铜器仍然没有发现后来的铭文,这似乎暗示了一直到商代中期,成熟的文字一直没有产生,或者说在酝酿当中。
自殷墟发现以来﹐先后出土有字甲骨约十五万片。这些带有卜辞的甲骨中已有五千多个单字被辨认为非早期商代的纹饰,而是正儿八经的文字,能够被认出来的汉字超过三分之一,甲骨文中的资料将中国有文字记载的信史定格在商朝,我们现在使用的汉字就是从甲骨文演变而来。对于甲骨的研究,产生了一门新的学科:甲骨学,郭沫若先生是其中大家之一。顺便说一句,郭老是史学界的一朵巨大奇葩,他始终在靠谱和极不靠谱的两极游走,不是因为水平问题,而是因为郭老是个政治潮人,迈着多变的步伐,为了配合主旋律的到来。但郭老在殷墟甲骨文的研究上贡献巨大,这一点我们必须承认,无论他此前此后说过什么话、写过什么诗或者什么剧本。
从郭老的研究成果里,我们可以看出商代的文字是在自盘庚之后才渐渐衍生出来。我想无人能够说清汉字究竟从什么时候被刻在甲骨上的,这也符合文字发展的规律:它是一个缓慢的衍生过程,非一夕一人之功,章太炎和鲁迅师徒的论断有道理。
盘庚过世后,他的弟弟小辛继位,仅三年就崩了。小辛可能跟蜡笔小新似的爱胡闹,他在位才三年,盘庚好不容易营造的复兴气象就衰了,这个小辛作孽的本事还真不小,盘庚苦心经营十四年才有的“商业”牛市一转眼就“熊市”了。(《殷本纪》“帝小辛立,殷复衰。”)在小辛无能的日子里,殷民无比怀念盘庚,经常吟唱盘庚喜欢的歌谣:“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俺呼唤,归来吧,归来哟……”那个带领殷商走向繁荣、富裕的带头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但他永远活在商人心中,盘庚永垂不朽。
小辛故去。他弟弟小乙登基。小乙在《殷本纪》只有两个动词:“立”和“崩”。小乙的治国之道不咋地,但他是个有追求的人:他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子来接班!虽然他自己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从哥哥小辛手中得到王位。《竹书》载,小乙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有组织、有预谋地栽培自己的儿子。他先把儿子送到基层锻炼,还给儿子找了一位名叫甘盘的老师,学习治国之道。(“六年,命世子武丁居于河,学于甘盘。”)小乙在位十年而崩,作为王他几乎一事无成,可他眼光独到。他为自己,为大商找到了一位德智体全面发展,但是又有点怪癖的继承人。明末清初的文学大家兼顽主张岱曾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用在这位新商王身上非常合适,我们将会看到他丰沛的“深情”与“真气”。
在默默无闻的小辛和小乙哥俩之后,商朝终于等到了一个足以媲美成汤和太戊的牛人,他就是被父亲小乙寄予厚望的武丁。
武丁怀着复兴商道大业的雄心壮志以及父亲的遗愿登上王位。武丁属于闷骚型人格,而且是极品闷骚。自他走上最高领导人岗位后,成天眉头紧蹙,郁郁寡欢的样子,胡子拉碴的,不修边幅,那副样子很像一个不得志的后现代诗人。大臣跟他说话,他理都不理,他看着那些饱食终日的臣子们就生气,因为他们里面没有一个像伊尹、伊陟父子,哪怕是巫咸和巫贤那样的父子档辅佐贤臣(《殷本纪》“思复兴殷,而未得其佐”。)
他即位时就赐他老师为相(《竹书》“元年丁未,王即位,居殷,命卿士甘盘”),看来甘盘并未能让武丁完全满意。甘盘可以帮他搞活“商务”就像盘庚那样经营好大殷邑,但武丁的雄心远远超过做一个大型企业的董事长,他要做一个威名远扬的雄主!甘盘有点像齐桓公手下的鲍叔牙,但武丁需要的是管仲那样的超级牛人,因为武丁自己就是个超级牛人。
武丁心心念念地想着那个不知道在何方的大牛人,比儿女情长的失恋痛苦九十七倍,越想越惆怅,越惆怅越想,于是他越来越闷骚,闷到变态的地步。很多人不高兴时,都爱绷着脸、一句话不说,这很正常,明明无话可说偏做欢声笑语状才不正常。武丁也不例外,他也不说话,不过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达三年之久,太深沉,太任性了 。《殷本纪》说他“三年不言,正事决定于冢宰”,冢宰相当于周时设立的太宰,仅次三公,为六卿之首,参照《竹书》,这个冢宰很有可能是甘盘。冢宰代理政事,武丁可以不和朝臣说话,他难道也不跟他的妃子们交流吗?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武丁可以解决这个技术问题。
在武丁开口说话之前,让我们来看看武丁的老师甘盘到底怎么样,他是武丁大臣中唯一见诸于史料和甲骨卜辞中的人。史料中关于甘盘事迹的记载几乎没 有,只说他曾为武丁的老师和卿士,但在殷墟出土的卜辞里,有关甘盘的记载数十条之多,他毫无疑问在武丁朝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