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序曲》(三皇五帝到夏商)之六十九
十 履癸履历
履癸随他先祖大禹姓姒,据《禹贡》说此姓尊贵无比,乃天帝所赐。姒履癸,发音近“似女鬼”,这名字真够晦气,他的结局也确实晦气,看来起名字要慎重。现在知道履癸的人不多,但一提“夏桀”大家便都老相识一般地说“哦,知道”。我们真的知道“夏桀”吗?
履癸便是帝桀,桀是死后的谥号,成汤夺了他的天下,留给他一个刻薄的名号。末代帝王的名字很少有好听的,履癸不用觉得难为情,什么纣王、幽王、泯王、炀帝等等一大堆。如果履癸没有被商汤推翻,他的谥号极有可能是威啊武啊宗啊之类的,“成者为王,败者寇”,如此而已。
履癸的个人素质好得让天下男人崩溃:英俊潇洒、智力超群、孔武有力,据说他可以赤手空拳搏杀熊、犀牛和老虎,这样的猛人在那个冷兵器时代会被人封若神明,而他竟然还是个权倾天下的帝王!
跟履癸比起来,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的身世太凄惨、素质太寒碜。后世有两个帝王和他极其相似,素质出众,结局悲催,便是商纣王和隋炀帝。看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未必是好事,过多的幸运比苦难更能“毁人不倦”,它会让人产生一种狂妄的错觉,觉得自己是超越众生的神,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男神”,想干嘛就干嘛。
履癸登基元年,他干的事就让人想不通,起码笔者我想不通。他迁都,迁都没问题,西河确实不是个好地方,老丘是首选,其次还有祖先的阳城、夏邑、原城、商丘,最次的是斟寻,那是太康失国之地,用它作为帝都太晦气了。它比南京(建康)更不适合为都,所以朱棣当上皇帝之后,马上迁往燕京。朱棣的残忍嗜杀绝不输于履癸,可他守住了江山,所以叫明成祖,而不是“明桀”。
履癸不可思议地选择了斟寻,他太有才、有财、有权就任性。成功者的任性叫做坚持,失败者的任性叫做偏执。他也许抱着给祖宗洗刷耻辱的想法,意思是老祖宗太康在这个倒霉的地方倒大霉了,我偏要在此做大做强。想法不错,很有性格,一片雄心(加孝心)照丹青。可斟寻的风水太差了,就是个烂泥潭,扎进去的人全都遭遇灭顶之灾,太康折了,干掉太康的后羿折了,干掉后羿的寒浞也折了,“似女鬼”不信邪,但斟寻就是这么邪性,男神也改变不了它的风水。不过,履癸差点就做到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履癸的履历表之详细超过夏朝任何一代帝王,仅次于大禹,可惜在所有的史籍里,履癸都是一个反面教材,儒家、墨家、法家、道家、杂家等等任何一家口径出奇统一:履癸是个很黄、很暴力的昏君,其劣迹罄竹难书。
意外的是,司马迁没有引用任何一家先秦史料中关于履癸恶行的绘声绘色描写,话说得非常笼统,只有寥寥数言。说是自孔甲以来,很多诸侯都不太听从中央领导了,履癸不会做思想工作,仗着自己脑子灵、力气大,一味动蛮,把不听话的诸侯打得一头包。商候子天乙积极团结受了委屈的诸侯,于是声誉鹊起,用孟子的“万章体”来写就是“诸侯朝觐者不之履癸而之汤,讴歌者不讴歌履癸而讴歌汤”,履癸没有“举汤于天”,而是囚汤于夏台监狱,可能履癸觉得子天乙思想改造得差不多了,没过多久就把他释放了。
履癸实在太厚道了,他应该很清楚商候一家近百年来的发家史:只要他们家吃了点小亏(哪怕是自找的),他们一定要连本带利赚回来。子天乙一出狱就投身于入狱前的革命活动,用拉拢、打击双管齐下的方式纠合诸侯,然后举兵讨伐履癸,就像当年上甲微讨伐有易氏一样。
履癸败走鸣条,放逐而死,成了桀。桀临死前对身边人:“如果当初在夏台把那个小王八蛋杀掉就好了,我现在就不是这样的下场。”(“吾悔不遂杀汤于夏台,使至此。”)
桀的意思是凶残,这是履癸在中国史册里的注册商标,在《史记·夏本纪》里我看不到这点,他连一个直接威胁自己王位的人都没有杀掉,他真的有那么残暴吗?我觉得司马迁对此持怀疑态度,他用空白表达自己的态度。我越来越觉得太史公对“春秋笔法”的运用比孔夫子含蓄、得体也幽默得多,我一想起他老人家把《孟子·万章》里的关于伯益和启的几句话拆散了分派到尧、舜、丹朱、大禹、伯益、启的头上我就想笑,我喜欢这个“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