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008 一年一回

桂宝敲门，璐瑶来开。一抬头，竹棍般长溜溜一个人。璐瑶上回见桂宝，还是中学时代。

到了大城市，璐瑶没碰到过他。在左璐瑶心目中，代桂宝就是个小屁孩。

没想到现在这么顶天立地。

璐瑶笑呵呵回头喊：“桂圆！这是你弟么？！”

“是我。”桂宝自己先答了。璐瑶个儿矮，他低头看她，仿佛仙鹤啄水。

桂圆姗姗来迟。简单介绍了一下。

话还没说完，桂宝就说，“我知道，璐瑶姐，七仙女帮老大，道儿上的学霸。”

桂圆和璐瑶噗嗤笑出声。

璐瑶邀桂宝进屋坐。桂宝说就在外面等就行，又问他姐收拾好没有，妈在家等着呢。

“开车来的？”桂圆问。

桂宝嗯了一声。

桂圆换鞋，拿衣服，就要出门。璐瑶一定要送到楼下。塔楼。楼门口窄，车靠不进来，璐瑶只好送桂圆到小区健身器材旁的小广场。

车来了。桂圆道别。璐瑶摸着肚子，“蛋糕太小，我都没饱。”桂圆忙伸手过去摸。确实瘪瘪的。

“想吃炸鸡，”璐瑶为难，“想吃烧烤。”

桂宝在车里听到，立刻响应，“上车！炸鸡！烧烤！”

桂圆忙阻拦，“几点了？妈还在家等着呢。”

“给妈打个电话，就说晚点回去，在璐瑶姐家呢。”

桂圆犹豫。

璐瑶撺掇，“走吧，一年就这一回。还能过几个三十。”

璐瑶这么一说，桂圆心动了。过了今天，她就是三十一岁的女人。三十岁和三十一岁有区别吗？肯定有。她又老了。生理上、心理上，她必须承担起更多责任，对自己，对家庭。她必须有转变，得突破，人生就是闯关，她现在就站在一个关口。老实说，桂圆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虽然不知足，但好歹有奔头。

对爱情，她期待，但又不敢期待，她抱着有更好没有也能过的态度。不过老妈提醒的是。早在半年前，她就已经开始面临生育危机。公司里，小姑娘跟商量好了似的，挨个怀孕，挺着大肚子，像企鹅。桂圆耳濡目染，如履薄冰。她真怕再等下去，自己会生不出来，或者生出来是个豁驳嘴、大头娃娃。也正因为此，她对小舅妈生二娃的态度，是又恨又羡。恨是嫌她给压力。羡慕看到念巧看儿子的眼神。桂圆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母性也几乎被引逗出来。

烤串、炸鸡都上齐。

桂圆慢条斯理吃着。

璐瑶和桂宝不。他们更像哥们，坐下来，身高差没那么明显。桂宝要了啤酒。被桂圆夺过来。“还得开车呢！”

璐瑶劝，“找代驾，一年就这一回，别不痛快。”

桂圆只能由着他们。一年等一回，不能扫兴。她的生日，成了璐瑶和桂宝浇胸中块垒的机会。一眨眼，他二位又下去两瓶。还要。整颗头像被水煮过的虾，通红。

璐瑶举杯，对桂圆，“敬你。”

桂圆小口抿。

璐瑶又说：“羡慕你。”

桂圆不理解。

璐瑶解释，“你比我强，有个弟，我呢，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

桂圆闹心，这酒不该喝。引起不必要的伤怀，怎么收场。

璐瑶泫然。装的。

桂宝救场，“那有什么，咱们结拜！”

“代桂宝！”桂圆不许弟弟胡闹。

桂宝不理亲姐姐，抓起羊肉串，给璐瑶一串，给桂圆一串，道：“咱们仨，今天，就现在，对串发誓，结拜成姐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本来就是姐弟，还结拜什么。

桂圆伸手要夺弟弟的肉串。左璐瑶却打了个停的手势。“桂圆，你不愿意把弟弟分给我？”问得直接。有酒劲顶着呢。

“不是不愿意……那个……别喝了……”桂圆保持清醒。

左璐瑶举起肉串，仿佛那是个图腾，对着灯，“我左璐瑶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和代桂圆、代桂宝结成，结成什么？”她扭头问桂宝。

桂宝的肉串也举起来了，“结成异姓姐弟。”

“本来不就是异性么，你男，我们女。”璐瑶不解。

“姓名的姓。”

“对对，”璐瑶招呼一起念，“异姓姐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说不下去了。

“行啦！”桂圆不得不出手。成什么了，死都快念出来。璐瑶和桂宝嘿嘿笑，吃肉串。发誓完毕。

左璐瑶对桂圆，“你以为我醉了？”

“差不多可以了，回去。”桂圆要求打烊。

“姐，一年就这一回还不好好整。”桂宝说话嘴都有点瓢了，又转头对璐瑶，“二姐，”桂圆是大姐，璐瑶就是二姐，“你有什么烦恼，跟弟说，刀山火海，弟去！”

一声姐姐，一世姐姐。不是盖的。

璐瑶熏熏然，思考状，“烦恼，”喝一口酒，“烦恼就是，”她伸出右手食指，朝桂宝方向来回晃动，“烦恼就是越运动越胖。”

桂宝嘿然，瞬间柯南附体，“新陈代谢慢。”

好科学的回答。谜破了。

桂圆和璐瑶对望一眼。苦笑。屁的新陈代谢慢。直接说老不就完了。老了。真老了。

“虚胖。”桂宝补刀。

“停停停……”桂圆打手势。这样的弟弟，怎么找女朋友。

“你的烦恼呢，跟姐说，姐帮你平了。”左璐瑶反问。

“我就是烦老发不了财。”桂宝直抒胸臆。

越说越不上道。桂圆只好跳出来，作思想教育，“桂宝我问你两个问题。”

璐瑶、桂宝都把胳膊放台面上，听课状。

“第一，你的财运到没到？”

“什么财运？”

“人是有运的，你什么时候发财，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是运道说了算。”桂圆分析。

“不知道。”

“你不用知道，你也改变不了。”桂圆语重心长。

“那还问。”璐瑶帮桂宝说话。

桂圆看了闺蜜一眼，继续，“第二，你凭什么发财？不是说你整天在那坐着，财就砸你头上了，你发不发财，发多少财，靠的是你自己！”

“上着班呢。”桂宝气弱，但还是申辩。

“你的素质，你的能力，你的德行，”德行二字语气加重，“这些都是你能发多少财的要素，哦，智商长相都平平，好吃懒做，为人处世不在调上，你就发财了？”桂圆的质问有如千斤。

桂宝顶不起来，唯有用小嗓冒出点音来，声辩，“长相还是有一点……”

“是有一点。”璐瑶声援。

大拇指盖顶着小拇指盖内缘，桂圆道：“就这么一丁点，也不够他干吗使。”

璐瑶见口风不对，连忙调转话题，“桂宝，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姐帮你留意。”

“有钱的，”桂宝脱口而出，“对我好的。”

桂圆不屑，“你找妈？还是找保姆？”

璐瑶追问：“怎么个有钱，怎么个好？”

“能支持我的梦想。”桂宝说。

“啥子梦想？”璐瑶好奇。

“买一豪宅。”桂圆代答。

桂宝不好意思，“也不叫豪宅啦，就内环有个一百来平，能有单独一个游戏室，每个月有点零花钱就行。”

璐瑶配合，立刻拿出手机，“白马会所老板电话给你。”

瞬间喷饭。笑一阵，桂宝反问：“姐，你想找什么样的？”

璐瑶反指自己，又指桂圆，“我还是她？”

“你。”桂宝说。

桂圆望着璐瑶。择偶标准，左璐瑶还真没提过。相亲多少次。光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左璐瑶一本正经，掰着手指头数，“最好是那种阳光开朗，有上进心，满眼都是我的男孩子。”

桂圆暴起一身鸡皮疙瘩。璐瑶太少女。比她还不成熟。

桂宝一本正经，“这样的人，有是有……”欲言又止状。

左璐瑶不乐意，“干吗，我不配？这是理想，理想丰满一点没关系。”

“我是怕……”桂宝支吾。

“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单过。有房在手，信心我有。”说罢，又是一番畅饮。搂不住。桂圆看着眼前二位觥筹交错。怜惜。心疼。说不清道不明。明明是自己生日，这两块布景倒活泛起来。生活在这座大都市，谁没有点烦恼忧伤呢。借机倾吐倾吐也好。

终于，桂宝、璐瑶都醉了。还是桂圆善后。请代驾。把他二位架上车。代驾扶着桂宝。璐瑶这吨货，由桂圆负责运输。

璐瑶瘫坐在椅子上，像肉山上放个飞来石。

桂圆从背面，把胳膊插进璐瑶咯吱窝，吸住气，起！纹丝不动。再吸气，再起！还是不动。桂圆着急，自言自语念道：“真该减肥了！”

璐瑶睡眼惺忪，“唔……我不胖……我不……胖……”

代驾大哥折回头，见桂圆有困难，于是弯下腰背璐瑶走。货压上去。代驾大哥哎呦一声。

稳住了。偏头朝桂圆笑笑，桂圆也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给人带来麻烦的是她。这一刹那，桂圆恍惚感觉自己变身肉联厂的职工，生生把半片猪卸到运输车上。

车开动了。先去璐瑶家。桂圆回头看，后座上，两个人躺得歪七扭八。手机响，是老妈打来的。桂圆接了，听筒里传来亚玲尖锐的声音，“桂宝呢。”

“搁我身边呢，没事。”

“还不回来。”

“路上呢。”

听筒里声线断了一下。

“今天你生日。”亚玲说。

桂圆有点感动。妈妈还记得。

“不过。”

“祝你顺顺利利地。”

“谢谢妈。”桂圆很少这么正式表达感谢。

“顺利找到男朋友，顺利结婚……”刚温馨两秒。亚玲又开始念。桂圆不让她说下去，拖着声调，“知——道——啦——”

代驾大哥听闻，笑呵呵道：“我有个表弟，刚从英国回来的，国企上班，一表人才……”

桂圆没好气，“好好开车，真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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