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小敏家（35）大不韪

“管他们呢。”徐正带点不屑。

那就是不同意。

“不行。”小捷咬牙。

结婚，起码要得到父母的祝福。

“他们就是偏执古板，”徐正抱怨，“可我就想跟你在一起。”一刹之间，刘小捷有些感动，他只想跟她在一起，是的，徐正敢于为她冒天之下之大不韪。在爱情这个问题上，他和她抵御外侮，共同进退。可是，家里的意见，是座大山。必须翻过去。

刘小捷闭着眼都能想到他父母不同意的原因，无非是她年龄大，结过婚。正是到了这时候，刘小捷才真正后悔，第一段婚姻太鲁莽。

离婚等于给她盖了个无形的章。

在老一辈人眼里，不，很多中年青年人也这么认为，离婚女人只能降价处理。

小捷感到悲怆。

奶奶的！哪那么多处女等着！你们家儿子也不年轻了好吗？！恋爱谈得比她多多了。不说啥纯情少男！只是迟迟未出手，待价而沽罢了。

“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小捷声音低了些。

“先做出来好了，不用管别人。”

“什么意思？不让爸妈知道？那是隐婚，不行。”

“不能那么说，自己的事，自己决定。”

“可以慢慢做工作。”

“我怕你着急。”徐正说。

“我急什么！”说这话的时候小捷急了。

“钱峰跟我说了。”

“说什么了？”这个钱峰，果然还是不值得信任，小捷恨。

“没说什么。”徐正不出卖战友。

一瞬间僵持。戒指就那么举着，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周围有游客起哄，小捷连忙让徐正收起来。

“你不同意？”徐正兴致也减了些。

刘小捷苦口婆心地，“不是不同意，是这事不能这么办。”

到底怎么办。小捷头脑乱。

她不是不同意结婚，她只是不想隐婚，哪怕是徐正真刀真枪跟父母反抗，撕开了闹，就是要跟她结婚。那她刘小捷也奉陪到底。

偷偷摸摸算什么。

上车了。徐正把戒指塞到小捷手里，“这个你先收着。”

小捷还回去，“名不正言不顺，我不能收。”

“你先保管，总行了吧。”

小捷还是不要。

“丢出去了。”车窗下拉，真要丢的样子。徐正严肃地。

“只是保管。”刘小捷接过戒指盒子，“你现在就是得做你父母的工作。”

“等我好消息吧。”徐正很有信心的样子。

一路上，刘小捷都在思忖徐正的家庭，一直到回到通州还在想。按说，徐正不过是个普通家庭出身，父母在流动单位工作，现在充其量是三四线城市小中产。有那么执拗么？又不是大富大贵，儿媳妇不是头婚就万不可以？坚决反对？宁死不从？

刘小捷搞不明白，怎么到这个开放的时代还有这种老古董。北上广深离婚率居高不下，经历过婚姻破碎的，就不能再寻找幸福了？想来想去，根子上，还是落在徐正是头婚。换位思考，如果她儿子头婚找个二婚女人，小捷第一反应，也是不愿意。当然，从长城上下来之后，小捷还有另外一件事：批判钱峰。她想知道钱峰到底怎么跟徐正说的。

直接打电话过去。

“喂！”刘小捷态度不好。

“在。”钱峰还在财务科算账。

“干什么呢？”

“算账。”

“我要找你算账！”小捷不客气。对钱峰，她从来不矜持，不优雅，肆无忌惮表现出自己的双子座“邪恶”的一面。

审问的结果是，钱峰什么都没说，也没说他和小捷见过，钱峰只是说，看到小捷微博发的情绪记录，说看到一个大龄女明星终于嫁人她流泪了。

这是事实。

“你看我微博？”小捷问钱峰。

“你编辑的书我也看。”钱峰手上乱着，钱都点错了。

“都是烂书，别看。”刘小捷说。

王素敏回通州，小捷把徐正向她求婚的事说了。从小相依为命，大事上，小捷对妈妈知无不言。妈妈是她的军师。素敏认为徐正此举有点鲁莽。小捷说：“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徐正，是他父母，他父母如果知道我们在一起，为什么要反对。”

“你怎么知道他父母反对？”

“妈，你是不是糊涂了，他父母如果同意，徐正何必隐婚？”

王素敏想了想说：“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嫌我二婚，无非这。”

“他父母心目中会不会已经有了儿媳妇的人选。那个人先来，你是后到。”

刘小捷沉吟，她没想到这茬儿。徐正没提过。相处的久了，他发现徐正并非什么话都说，而是有的说，有的不说。不说占大多数。

“我成后到了。”

“或许指腹为婚，娃娃亲。”

“妈！你电视剧看多了！什么年代了！你当是包公办案，还狸猫换太子呢！”

“你跟徐正，刚处的时候我就说不容易。”

“现在扯这些有什么用，怎么办？怎么办？！”一想多了，小捷也有些失方寸。

“再等等吧，瓜熟蒂落，总有个结果。”王素敏最擅长等待。

可金波等不了。他要求尽快有结果。

这日，王素敏收拾好头面衣装，素素净净去凯德Mall见前女婿。碰头地点金汤玉线，是个粉面馆。素敏最近胃难受，消化差，吃不了硬东西。下地下一层，到门面口，打量打量，金波似乎没到。素敏才往里进一层，金波原来在拐角处，伸手招呼喊妈。

王素敏走深了几步，恍见家骏竟端端正正坐在那儿。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给外婆打电话？”王素敏欢喜孩子。金波代儿子答，“刚到，填了志愿等录取，先来看看学校。”

“去过了么？”王素敏脸对着家骏。

“去了。” 家骏还是一贯话少。

“住哪儿？”素敏坐下，商场里冷气足，她从包里拿出一件小褂子套上。金波说：“跟我挤一块，北京没家，只能凑合。”王素敏笑说：“你小姨那就是你家，家骏，地方给你留着呢，你爸也去住过。”

父子俩都睡过小捷的榻榻米。

能怎么说。小敏的小产权公寓房租出去了，不可能收回来，月月有收入。在中医院旁边租的，如今陈卓在，家骏不好去挤。

只有小捷这成驻京办事处。

金波笑着说：“凑合凑合，马上让他去打工，看能不能给宿舍，不行就跟我住。挵到秋天，学校分配寝室。”说的都是困难、艰辛。

王素敏感觉他有点过分哭穷，为诈钱。

服务员递上单子。素敏和家骏都要招牌金汤玉线，金波要酸辣小锅米线，又要一份烤猪耳朵，一份生烤鸡翅。金波去结账台付钱，很积极。素敏不跟他抢，顾着跟家骏说话，多半是夸，说家骏真能，好一耽误，还能考这么高。

“邮电大学不孬。”王素敏盖棺定论。

金波结账回来，插一句，“是不孬，花钱也不少。”

王素敏厌恶。怎么成这样了，以前胡花，现在抠抠得比王八都抽抽。又一转念，也不怪，他爸没了，没了挡雨的伞。二代没起来，家道落了。

汤上来。都没话，闷头吃。吃到一半，金波放下筷勺，嘴家骏努，“跟外婆说说你怎么想的。”

家骏连忙咬断米线，抬头，背书似的，“外婆，妈马上要再走一家，我和我爸都支持。现在我要上大学，家里钱紧，以后想往上走，肯定得有底子，妈之前既然给我存了钱，索性放我这存着，我不乱花，将来要用的时候，爸妈都同意我才动。不会乱动。不管以后妈有没有孩子，我都是老大，出社会肯定比弟弟妹妹们早，我会孝顺妈，孝顺外婆。”

王素敏听得胸口闷闷的，又是心酸又是气恼。孩子懂什么，何况家骏在大人面前一贯舌拙。话一出来素敏就知道是金波和金波妈教的。难为家骏，说得竟不打磕巴！不知在家练了几次。家骏说到底还是跟他爸和奶奶一头。多少年在一起生活，能没感情么，何况小敏马上要再婚、再育……等于把家骏推到他爸那个阵营去。

这与小敏的初衷相悖。小敏疼孩子，但没办法……

都怪那两个从天而降的小鬼。

没辙。都是命！

金波隔着一桌子残羹冷炙望着她的前任丈母娘，对面一脸的一言难尽。

这是给她出难题。来的时候，王素敏以为只有金波一人，来了才知道有家骏。她做外婆的，能当着孩子面说不行么？那不彻底寒了孩子的心？说行？她做得了主么？何况她也不想女儿小敏被前夫这么讹。

只能用缓兵之计。

王素敏抚着家骏的背，脸上带笑，“放心，都给你留了，以后用的时候，找你妈拿。”

金波挑明，着急地，“妈，别打太极，今天就听您一句话，您一言就是九鼎，您说行，那就是行。我也不想一遍一遍在找孩子妈去。这些年我算想明白了，离了就是离了，合的时候没全力以赴，分的时候图个全身而退，咱不吃回锅肉，只要对骏骏好，我绝对死得远远的。”

又俗又辣。没脸没皮。素敏麻头皮，“主要那不是我的钱，要不这样行不行，老家那套房子，绿城小区的，将来百年之后给家骏。这个我能做主……”

金波打断她：“妈，孩子在这呢，说什么百年不百年的……”

他才瞧不上老家的“豪宅”。

素敏极尽周全，“金波，你听我说，这个事情……”

“妈，您就一句话，家骏在这听着呢，行，家骏以后保证给他妈养老送终，也照顾您，不行，我就带孩子走，放心，咱爷俩要饭也要不到您门上。”

话全堵死。

王素敏深刻意识到，金波是彻彻底底全副武装有备而来，今天不咬下一块肉，他绝不松口！

家骏低着头，面吃得差不多了，他拿勺子搅和“金汤”。王素敏忽然明白当初家骏迫切想要赚钱的心情，这个家，不但缺钱，还缺善意人情。这牵牵扯扯扭曲的人情，家骏一定烦了，所以想要干干脆脆，一刀切断。一了百了。可是不行。现实就是现实。如果家骏不来，王素敏能够硬起心肠，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摆在这儿，她不得不考虑家骏的情绪。于是素敏笑说：“放心，肯定有，没有多有少，我回去就跟他们商量这件事。”

金波见目标阶段性达成，见好就收，他也不想闹崩，对他没甚好处。

“妈说行就行！”金波爽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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