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同事的那点事儿 (一)白人
掐指一算,在硅谷(台湾叫矽谷)这嘎达混,已经二十年。去过不同的公司,认识了各色人等,有趣无奈的事也碰到一些。挑点印象深的写下来留个纪念,也愿意分期分批跟博友们分享。
(1)D.
毕业后,在南加州的几家中小公司做了几年。一天,Intel工作的同班同学来电邮(那会儿不时兴也没有手机),问是否有兴趣来硅谷。回答自然是可以,并寄去了简历,请他帮忙找找机会。后来的一两个月里,稀稀拉拉接到几个电话Interview。终于有一个通知北上面试。以前,和家人一起开车玩San Francisco曾路过硅谷。这次不同,单打独斗。好在因为目的性太强,并未感到单独长途驾车的胆怯和疲劳。
第二天上午,去公司(一家颇有规模的半导体设备公司)面试。六七个人谈了大半天,自我感觉还行。中午带我去吃饭的,就是后来的老板D。多少年之后,当时面试的问题,只有一个还记得。D问,“为什么想来湾区(Bay Area)?”我也忘了当时是如何言不由衷,胡乱搪塞的了。只是这个问题,从那时起会时不时跳出来,还常跟来一堆兄弟姐妹。为什么来湾区?为什么做这份工作?为什么还呆在美国?为什么没有海归?为什么,为什么?或许因为还没找到彻底说服自己的答案,这类“问题”才会四季常青吧。
再回到那问题的始作俑者。D中等个,不到四十,一头黄褐色卷发,家乡印第安纳。烟瘾极大,抽的还是雪茄。为人热情耿直。喜欢开玩笑,满嘴俚语,加上偶尔的一点点口音,开始,还真挺不适应。随着相处的增加,对D有了了解。
D是半工半读完成的大学。那个大学,我当时根本没听说过,现在随便问个老中,八成也不知道。他干过加油站的杂工,超市里的上货工,… 动手能力强,业务又纯熟,实验室里调试校验仪器仪表,三下五除二,立马搞定。D在公司(至少在Division)算是老资格,但任何人有事相问,他一定耐心解释,直到对方满意。碰到不平之事,D也不会含糊。一次,外部门新来的老板(层级高过D)对我们提出过分的要求,被D挡了回去。吵到大老板那里,还是D有理。再有,不少人都用公司餐厅的微波炉加热自带的午餐,有时有人带了重气味的食物(韭菜,鱼,…)来加热,熏得人们皱眉掩鼻,但无人吭气。D则不然,挺身而出,和颜悦色,善意提醒。本部门有个黑人,退伍军人。技术不行,工作有些吊儿郎当,还喜欢狡辩,嘴上不饶人,大家都让他三分。可他最怕D,一旦被抓到“现行”,D是不会客气的。他管你什么退伍军人,什么部门的黑人“独苗”,什么政治正确,就事论事,非要说到你认错为止。听说后来“独苗”只好“移栽”别处。
D来自美国乡村,纯朴善良的眼神中,有着一丝的忧郁。开一辆二手的两门掀背式马自达323(当时也是落伍的车子),自己换机油,每天自带午餐,举止做派也不像很有钱。后来才知道,D要付一大笔“赡养费”给前妻和三个子女直到十八岁。每张薪水单到他手里,已经大打了折扣。
前些年约D午餐,发觉他略有发福,眼中也不见了忧郁。一问方知,已服满“赡养费”的“有期徒刑”,又买了新房,还和一位原部门的越南女子在一起了。那越南女子我也认识,大概比D小个几岁。我真为D高兴,祝福他们。D还绘声绘色地告诉我,他家有一整套做冰淇凌的机器,有各种各样的配方,请我有空去尝。这是后话。
(2)G.
G是我在另一家公司(半导体公司)的老板。一米九几的个,年纪大我不到十岁(?猜的),满头银发,上唇养着两撇银须,神气得很。奥勒冈州的一间大学毕业,在硅谷混得很久,业内熟人无数。是他面试的我,后来又成了我老板的老板。
G待人和善,心思细密,说话语速虽快(也许只是英语非母语的人听起来吧),但永远显得从容不迫,面带微笑。G喜欢表扬下属,从不当面批评。真有必要,也是暗示。跨部门会议上,总会维护本部门及下属的权益,据理力争。一次,市场部的一个白人,忘了为何跟我在电邮上扯皮。结果那家伙急了,拿我的英语文法打岔。我倒没有在意,多个英文老师,有什么不好。事后跟G提起此事,他竟郑重其事,说这不对,并要我将那电邮转给他。几个月后,那个白人不见了。我去问G,希望不是因我而起。原来,那免费“英文老师”早已风靡公司,专挑亚裔和英语非母语的员工下手,盛气凌人。然而,当白人已是科技公司,尤其是科技部门的少数时,公司要保士气,保盈利,保政治正确,只好请“英文老师”下课。此事之后,我便更加注意讲话,书写的英语文法,否则,真对不起这“英文老师”。换位思考一下,确为“老师”动了恻隐之心。也许人家真是出于本能,听不得“残破”(Broken)英语,见不得文法“错误”(Bug),哪怕拼掉饭碗,也要维护英语血统的纯正。理屈的倒好像是这帮“后来者”,在仗势欺人。每每大选来临,或有什么政治上的风吹草动,就总能感受到这股情绪在涌动,不知何时爆发,是否会爆发。也许这就是美国,作为移民国家的宿命吧。对不起,扯远了。继续聊G。
G酷爱钓鱼。他有一艘船,几乎每个周末都去海湾钓鱼。每年八月份,他会组织有意者,一起出海钓鱼。租条大船,根据人头多少,每人大概摊上一百五十元左右。钓鱼要赶早,海钓要穿够。天不亮,在伯克利(Berkeley)一带的码头上船。安排钓具,救生用具,讲解安全条款,注意事项,杂七杂八,到鱼场,天已大亮。船老大为了钓客尽兴,会加力追踪鱼群。原以为可以潇洒浪漫一把的牛人帅哥美女们,回忆着昆明湖的池浅鱼多,看惯了湾区的风平浪静,哼着中英文的小曲,一出金门桥,全歇菜了。金门桥外,风浪很大。衣服没带够的,只好躲进船舱里,向外张望。晕船的就更惨。开始还硬撑着甩竿拉鱼,期望转移注意力,忘掉晕船。但精神终究敌不过物质,几个回合下来,就吐的翻江倒海,胃空肠净,摊作一团了。
下午收船返航。G仍是闲庭信步,剩下的则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好在钓的鱼够多,按人头匀一匀。不管是穿衣少的,还是晕船的,都能分到不少。反正钓多了也拿不走,政府有规定,船老大也盯着呢。晕船的这才理解船老大穷追鱼群的苦衷。不追鱼群,钓鱼不多,分不下来,您不就白晕,白吐,白挨冻了吗。这样,钓一天鱼,回家总算有个交待。回家路上想起小时候听候宝林的相声“钓鱼”,说是有人总钓不着鱼,鱼市上买了回家充数。家人问为何鱼都一个样,人急了说,“我容易吗?说了半天,这都二斤高高的了。”
一次,跟G一块去新加坡出差。公司为撙节开支,不论职位高低,出差一律是经济舱。这下苦了G。SFO登机前死说活说,加上“主场优势”和运气,换到一个“第一排”面对大电视的座位,勉强伸伸腿。到HK换机,“优势”,运气全无,再也搞不到这等座位。G只好正襟危坐,两腿牢牢卡在座位中间,动弹不得。六小时,卡到新加坡。G从此发誓,订不到那“第一排”的位子,宁可改期。
一个月后,我要独自赴新出差。临行前,G找到我,递给我一个三,四寸长的“鱼镖”(可能不叫这个。带有鱼钩,引鱼来咬钩的),请我帮他照样再买一些。说是他上次在新加坡买的,并详细告知店家的位置。还说一定要一模一样的,没有就不买。原来,只有这款“鱼镖”的形状,大小,颜色,在水中摇摆的姿势,才最最吸引G要钓的某种鱼。G说,用这“鱼镖”钓鱼,不用上什么鱼饵,大鱼见了就咬钩。美国其他什么牌子的“鱼镖”都试过,看似差不多,鱼就是不咬钩。
在钓客那里,“鱼咬钩”才是硬道理。黄“鱼镖”黑“鱼镖”,钓到鱼就是好“鱼镖”。与“猫论”如出一辙,道理浅显,中外皆然。结果当然是我按图索骥,找到小店,将那“鱼镖”一扫而空。如今网络无远弗届,按按鼠标,什么均可以搞定,何况小小“鱼镖”了。
前些年,G趁地产低迷,抛股票(不知多少),买了圣荷西南边五十亩地的一个小山包。从头修路,打井,整地。请人设计,自加拿大定制房屋构件,这边组装。新家还没建成,我又换了新公司。和G每年仍聚几次。上次他说,房子已建好,太太已退休,请我们何时去看看。这又是后话。
我的第一次陪审员经历 (之一)
我家桑树背后的真相 (之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