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全父子火烧村支书(文革乡村纪事之八)
吊炉烧饼扁又圆,
那油炸的麻花脆又甜,
粳米粥贱卖俩子儿一碗,
煎饼大小你老看看,
贱卖三天不为是把钱赚,
所为是传名啊,
我的名字叫刘保全。
打倒了四人帮,人民得解放。对我来说,就是可以听到我们从小妈妈就唱给我们听的《洪湖水浪打浪》,也可以听到早先爷爷讲给我们听的侯宝林相声了。
一天,收音机里侯宝林郭启儒在说着相声《改行》。当侯宝林唱到“我的名字叫刘保全”时,我和妹妹都不由得笑了。
刘宝全,是我们村生活中的一个不必要存在的存在。
土改/解放期间,我们村先后被安排进三家外姓复员军人:50年解放海南岛战役渡琼州海峡时左腿受伤而自膝盖以下截肢安假肢的张才,本故事系列《文革纪事之五》中提及的董老大,还有一个就是刘宝全。
刘宝全,整天絮絮叨叨的,给人的感觉这是一个半傻。刘宝全,整天和老婆孩子打架,给人的感觉是个半疯。
刘宝全,原来是区小队成员,后来是县大队的火头军,哦,应该叫炊事员。
有一次县大队打埋伏,对路过的一个中央军步兵营开了几枪。这个正规营马上开到前面一片坟地。不一会儿,不知道是迫击炮、平射炮还是火箭炮的炮弹就射了过来。
紧急关头,刘宝全站起来对连长一个敬礼:“报告连长,压子儿不压字儿”。就是装不装子弹的意思。因为县大队枪支短缺、子弹也短缺,平时没有命令,子弹是不上膛的。
连长气得举起盒子枪就对准他,“我崩了你!”。这都什么时候了?!
刘宝全吓得一下子就趴在地上了。过了老大一会儿,有人踢了他一脚,“快起来,撤”。
就这么个刘宝全,土改时和他哥哥分得了我姥爷的七爷(他爷爷的堂弟)的大宅院的东半截子。
而张才,则成了他们家的西邻,张才分了抹脖子的齐好德家的西半截子。
复员伤残军人张才,长得修长白净,后来娶了我们小学校长的高白美妹妹,生了三个儿子、五个闺女,共八个孩子。
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天村里人闲聊天为张才他们家算了一笔账:每个孩子每个月国家给18元,一直给到18岁,则国家要为他们八个孩子提供18x12x18x8=31104元,再一想他们自己这些老庄稼耙子拼死累活地干一天活儿才挣0.18~0.45元,那个气呀。
一晃儿就十六七年过去了,就文革了。
复员残废军人张才就带头造了反,并成为村革委会主任。
张才自当上主任,就志得意满的干了很多事情,包括帮助我家西邻老傅家,联合工作组帮助老傅家连夜围斗我爸爸(请见故事11 : 1974年初夏,10岁,第一次吃喇叭花根);把我们家宅基地的1/6首先变成公家的,几秒钟之后就变成老傅家的。……。
文革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1968年冬天的一天半夜,突然听到有人高喊,“张才家失火啦,快起来救火呀”。接着就听到敲铜盆,不,敲铁盆的声音。
我朦胧中睁眼一看,那纸糊的窗户真的是红的如火如荼。
老叔二叔都从炕上爬起来开门跑出去救火了。火发地点,是张才家南面二门外的柴草垛,而张才他们那一趟房子,在我们家南面那条街道的南面。因为我们那里无论是否同姓同族,邻居家的房子是严实合缝的紧挨着的,中间没有胡同,所以我叔叔他们要先往东跑绕过去要跑上250~300米的距离才能到达火发地点。
火,不久就扑灭了,因为火场东面30多米处就有一口大口水井可以取水。几天后我去过现场,看到了那么一大堆灰,二门东侧高墙上的砖都被熏黑了。
失火、放火烧掉村革委会主任家的柴草垛,这可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一定要把放火犯揪出来。
到底是谁放的火,村里当权派首先想到的是被赶下台的前大队长齐志泰,就是大牛子。虽然,大牛子的弟弟小牛子可是牺牲在抗美援朝前线的。
怎么能够让大牛子承认是他放的火,那就需要证人。让谁当证人,干脏活儿?
张才等就想到了那些村里面有历史问题的人。
什么人属于有历史问题的人,就是除了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分子,那些不干农活、不是当泥瓦匠木匠等纯体力劳动者、在外面做过事情的,都属于有历史问题的。当然了,这包括我爷爷和我姥爷。
张才及其同盟者,暗示我爷爷,让他说他在半夜起火前听到过有人开门(大牛子家在我们家西面隔着三家邻居)、有人咳嗽声。
我爷爷,可是三十年代就看过清华大学足球队和美国海军陆战队踢足球比赛、目睹过1938年日寇大轰炸武汉三镇的、是1939年通过意大利红十字会把我太祖父灵柩从武汉弄到北京的(当时过黄河就等了一个星期),这么点儿事情还看不透?他就一口咬定觉睡的很死什么也没有听见。
张才一伙那个恨哪?干脆,他们就怀疑是我爷爷放的火,变成对他审讯了。
为什怀疑是我爷爷放的火,除了因为他们把我爷爷整成了有一般历史问题、需要反反复复的写交代材料,还因为张才等当权派在老傅家起非分之心想把我们家宅基地的1/3变成他们家的时候他们偏袒老傅家(最后结果是我们家的宅基地的1/6在1968~1974年间变成了老傅家的)。他们认为我爷爷会恨张才。
他们心里有鬼、他们做贼心虚,但他们有恃无恐。
张才,居然到最后就是认为是我爷爷放火烧他们家柴草垛。张才,“审问”我爷爷的时候真的是眼睛里面都带着仇恨,真的是动真气,拍桌子踢板凳的。
我爷爷,让做伪证诬陷人家大牛子都不干,就更不可能诬陷自己了。
那怎么办?
张才一伙,居然想到堡垒要从内部攻破。
他们居然在一天晚饭后把我妈叫到大队部,问我妈妈在失火前几天我爷爷有没有异动、那天半夜失火前是不是听到过开门声啥的。
整天见人就笑、见人就按辈分叫人大叔大爷的我妈,当即把脸一绷说“别跟我整这一套”,站起来就回家了。
我爷爷还是时不常被叫到大队部“审讯”,当然是没有结果。我们家我姥姥家都是贫下中农,他们总不能对我爷爷动私刑吧?
就在这时,事情有了转机。
半傻不呆的刘宝全,居然也娶了个媳妇,养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虽然媳妇是个瞎子盲人。
刘宝全和他媳妇打架,那是每天必修的功课。他们家和我们家斜对门,每天的吵闹声简直让我烦死了。
一天他们吵着吵着,刘宝全媳妇突然说“你个放火犯!”
哦,闹了半天,火是刘宝全放的。
为什么刘宝全要放火烧张才家柴禾垛?
刘宝全大儿子比我大3岁,张才的二儿子比刘宝全大儿子大1岁。张家的二儿子经常欺负刘家大儿子。
比如,把刘大的松紧带裤子突然扒下来、往他脖梗子里面放杨辣子(带毒刺的毛毛虫)、从后面用手把刘大眼睛蒙起来让其他人来打刘大、骂刘大“cao你妈瞎bi”,……。
刘宝全忍无可忍,就用了半夜点火烧张才家柴禾垛的阴招,结果没想到后来他媳妇会不打自招。
记得刘宝全被村里基干民兵绑起来关在大队部一小黑屋里面蹲了一夜,他大儿子还给他送了两块熟白薯。第二天就放出来了啥事儿没有。
又过了三年,张才成了大队党支部书记。
一个初夏的中午大晴天,大人们都开始歇晌了,我呢正在用蜘蛛网做的“粘子”在树下粘“鸡鸡儿”(一种个头比较小、出土比较早的蝉),就又听到有人喊“失火啦,快来救火呀,张才家失火啦”。
人们又都爬起来去救火,我也跑去了现场。火势不大,用锹铲土、用水桶泼水,火一会就扑灭了。
村干部和村民又怀疑是刘宝全干的。
就在“审问”刘宝全而刘宝全被整的有些顶不住的当儿,刘宝全的二儿子,比我小一岁的外号小哑巴儿的,口齿不清地说火是他点的。
有人承认,很好!
当村干部耐心地问他为什么点着张才家的麦秸子垛的时候,小哑巴儿刘二慢吞吞地说,“我妈今儿晌午烧火贴苞米面饽饽(玉米面饼子),xx(张二)拿个泥做的饽饽贴我们家锅里了。谁让他往我们家锅里贴泥饽饽?”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
张二,后来在广州发了大财,先后娶过四个媳妇、生了五个孩子。现在什么也不干,由他第四个媳妇养着他。
2000年以后我回国,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景象就是张才坐在后院里专心地读着人民日报。
我禁不住走进院子问候一句“三大伯好!”(因为我清楚记得我爸爸在文革中质问他,“三哥,我叫你一声三哥、傅zs也叫你一声三哥,凭什么你光向着(偏袒)他?”)。
大高个儿、不驼背、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瘦而显得精干的张才老人,热情地和我聊了好一会儿。
我对张才,一直没有强烈的恨意,尽管文革中他整过我父亲我祖父。张才的五个女儿各个儿都是高白富美。他二女儿是我同班同学,三女儿是我妹妹的同班同学。三女儿经常到我们家和我妹妹一起做作业,三女儿在初中阶段已经发育出来高高的个子、修长的脖颈、白皙的肌肤、梳着俩大长辫子,配着炯炯有神的双眼皮大眼睛,显得特别文气娴静。到现在,我还记得她问我作业题时略带羞涩的神态。
刘宝全一家,后来去了乡养老院,再以后乡乡合并,自我上研究生后再没有见过他们一家。
“所为是传名啊,我的名字就叫刘宝全”。
让我们村人人瞧不上的小人物刘宝全,也来文学城传传名,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