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20:1982年,18岁,第一次吃(宴)席 --- 兼记国民党被俘少将在文革(第三部分)
于坨是一个几千人的大村落,有于、秦、宋、陈等大姓。陈姓属于我在《故事17,第一次吃河虾》谈及的“旗奴”,但老陈家本事很大,在雍正年间就抬籍入旗成了汉军正白旗,而且老陈家很时髦,在光绪年间就信了基督教。所以这个清末出生的陈敏芝,就一直从美国基督教会办的昌黎汇文中学读到北京燕京大学,还娶了一个信教的、在京为官的刘姓大同乡的小女儿为妻,成了燕大校友傅径波的小连襟。
傅径波是谁?
相信网友有读过《毛选四卷》的,里面有一篇著名的《别了 司徒雷登》,傅径波是司徒雷登的私人秘书和养护者,长达40年。
傅履仁陆军少将,美籍华人在美军中的军衔最高者,美国陆军军法总监,是傅径波的儿子。
100年前,
燕京大学毕业的同乡人陈敏芝可以娶到京里当官人家的掌上明珠刘氏白富美为妻。
北京大学毕业的同乡人张润田可以娶到北大校花、号称延安第一美的吴光伟为妻。
初等师范毕业的韶山人毛润之可以娶到教授之女、吴刚为之捧桂花酒的娇杨为妻。
时光流过一百年,
科学和社会都在进步着,中华大地却整出来了凤凰男和孔雀女之分!
这个少年得志的陈敏芝,后来伺候上了张学良张少帅。张少帅,东北胡子的娃,可是上海滩上的宋美龄都要拍拖他。那时候不像现在,一个凤凰男娶个奶茶妹妹都快被骂死了。
张少帅帅不帅,我没有看到,反正文革挨整的陈敏芝依然的帅,而且陈上校机要秘书依然绝对地对少帅佩服的五体投地。除了高福源、孙铭九,陈敏芝应该是张少帅身边最能掌握西安事变之前、西安和延安之间往来秘密的人。可是,陈敏芝,既没有像吕正操、万毅那些中级少壮军官早年投奔革命,解放后成为开国上将、中将,活到90多岁甚至100多岁,也未能像何柱国、于学忠等东北军高级将领、甚至孙铭九这种三姓家奴那样在解放后被我党待为上宾。
这可能是出于信仰,还是由于性格?
这个陈敏芝老先生,来过我家一次,应该是在1971九一三事件以后。记得他和我爷爷聊天内容有三。
一是关于莫德惠的往事。
西安事变以后,东北军群龙无首,陈敏芝跟着莫德惠(满族)混过一阵子。而莫德惠,是在西安事变后尚能探望囚禁中的张少帅夫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莫老爷子跟蒋总统中正先生转进台湾,还荣任“考试院长”十多年。莫德惠在东北易帜后作为中国国民政府首席代表赴莫斯科和苏联政府谈判“中东路事件”善后事宜,而随他赴莫斯科的代表团中,就有我的曾祖父以及我们家一个长工的儿子(我高祖母的义子)王新章。我曾祖父和王新章都是海归,都是后来当过京奉铁路局局长、津浦铁路局局长和平汉铁路局局长的技术官僚。王新章还因此娶回来了一个苏俄大学生为第四房老婆,王新章是49年两航起义的领导人之一,是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
2000年我赴华盛顿特区参加第一届世界华人反台独促统一大会,遇见台湾“立法院长”梁肃戎先生(满族),我提起东北闻人莫德惠,梁老先生说当年他也服务过莫德惠。当年的莫德惠,还与程潜、孙科、李宗仁等在1948年行宪之时竞选过中华民国副总统。
二是骂林彪。
陈敏芝讲林彪不横死,绝无天理。他说,林彪狠,困长春半年,长春一百多万人饿死了一半,死的都是穷老百姓,一个金戒指才换一个窝头。还说在46年第一次南满战役中,蒋介石坐飞机视察战场,感慨死人太多,就不忍心打下去了。(我觉得这才是假仁慈,国共签好双十协定后和平建国,两党竞选岂不更好?陈敏芝他忘记自己说的“我一个电话、一个电报、一个手令,要死多少人就死多少人”了?)。
三是陈敏芝吹自己多有本事搞定女孩子。
陈敏芝说着说着这些严肃的政治话题,而且是在文革中不宜讨论的敏感话题,他就开始吹嘘自己在奉天(沈阳)、在北平(北京)、在西安,在重庆的女人缘。我那时比较小,听不懂什么叫交际花,什么叫爱恋他的女大学生把瓜子用嘴嗑好后用舌尖放入他嘴中。
但是,在2013年,我父亲的一个学生、当时的本县政协主席请回乡洽谈项目的我吃饭时,谈及当年陈老先生对于坨村里他们这一帮小年轻的吹牛,说当时重庆市警察局长的女儿深恋着他,不惜和父母断绝关系。还说重庆的一个女大学生对他死缠硬打,他就开着吉普车拉她到郊外兜风,然后掏出枪把她崩了就自己回来了。
这侧面证明陈敏芝在1971年所言不虚。陈老先生当时谈这些话题时,一贯生活严肃的我爷爷一脸漠然,显出来对此话题甚不感兴趣。
但是陈先生真的是充分享受爱情的白马王子。
那个早年的白富美刘氏,娶到家里生儿养女,经过多番战乱,最终回到老家侍奉公婆、养育儿女。刘氏还因为娘家姐姐那边的海外关系牵连,文革中挨斗挨打。而七七事变后去往重庆大后方的陈敏芝又有了一个深爱他的娇妻。这个娇妻,随他在大后方,又携带儿女随他当接收大员来到东北。
陈敏芝被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任命为少将高级特派员,与苏联红军接洽大连交接事物(据他讲述是大连特别市市长)。可是说起来,旅大(大连和旅顺)一天也没有被抗战胜利后的国民党政府军正式进驻过。他这个特派员,最远的势力范围也没有到过瓦房店以南。实质性的国共内战,46年夏季就在东北开始了,陈敏芝先先先随着熊式辉、又随着陈诚、再随着卫立煌和杜聿明,就和北面的东北民主联军后来的四野战了起来。共军是越打越勇、国军是越打越熊。最后只剩下海路和空路逃跑的份了。
据陈敏芝自己讲:解放军马上就要攻破国军防线了,陈将军把娇妻美子都已经安排在飞机上,就等他到来就起飞。可是共军火力太猛,包围圈越来越小。陈将军只得丢下部队坐吉普车驰向机场。可是他眼看着那最后一架飞机起飞了,慢慢的消失在云际。这时候共军就包围了机场,他和他的吉普车一起当了俘虏。
他又说,和他逃往机场的另外一个吉普车上是他的副官长、还有副官长的孩子老婆。开车的勤务兵手忙脚乱,半路上撞上了一个电线杆子,儿子被撞死了,车也撞毁了,副官长掏出手枪打死勤务兵和自己老婆,自己跑着逃命,当然不久就被解放军俘虏了。
陈敏芝被定为高级战犯(我爷爷语),但是我没有见到大赦国民党军政人员的几次名单里面有陈敏芝的名字。反正共产党没有杀他,也没有关他,他只是回原籍和原配老婆孩子过了。他倒霉是文革的事儿了。
陈敏芝的老婆孩子,在娇妻娘家人的帮助下,去了台湾。 这个小娇妻,对陈敏芝绝对是一片痴情,到了台湾,吃穿倒是不发愁,但是她日夜思念自己的丈夫,不几年后就精神分裂了。但是在临终前却头脑异常清醒,手里面还紧捏着丈夫的照片。
陈敏芝,解放后先是过农民的生活,然后是农民+五类分子的生活。
老爷子倒是能够苦中作乐。60年代末70年代初,他养了一只狗,他还给这只狗起了个名字叫约翰,但是按英文发音John招呼它。
这又惹了祸,村里的基干民兵发现了这个给狗起洋名的事儿就用大喇叭叫他,让他立刻到公社大院,连夜批判他。说他是怀念他的洋主子,盼美帝打回来。他说在城市里,不少人就是这样给狗起个外国名字。批判他的人就说他崇洋媚外。陈敏芝看透了这些人的胡搅蛮缠,就说美国总统叫约翰逊,我的狗名字的意思就是约翰逊他爹,我的狗是美国人的爹。这帮人一听觉得有理不好反驳,但是又怕他蒙人。就步步紧逼追问,陈敏芝实在无奈,看到旁边有几个有历史问题的人在写交代材料,其中有我爷爷,就说不信你们问他。我爷爷就傻不拉叽地连写带说:约翰逊的英文是Johnson,Johnson是John + son构成,John是约翰,son是儿子的意思,Johnson就是约翰的儿子的意思,这算是给陈敏芝解围。这帮人一看没招了,就对我爷爷来了劲:“你咋回事儿,你咋知道这个。。。”。我爷爷吓的赶紧去一边继续写他的交代材料去了。
陈敏芝可能觉得自己牛,或者根本看不上这些造反派们,或者对国家政策有意见,每次被批斗时都和造反派对着干。但是文革还没有结束身体就不行了,才60几岁,就早早过世了。虽然有老伴、儿女照顾着,有孙辈绕膝。
直到临死,他也不知道另一房儿女在哪里,都怎么样了?
在1981年前后,县公安局派人到于坨村来找陈敏芝的儿子,说陈敏芝的儿子和女儿从台湾辗转来到大陆,现在在北京等着见他们。当时我们县还不对外开放,境外人士是不得进来的。所以,这个陈敏芝在大陆老家的儿女,和在海外的儿女就得以在北京见面。去北京的子女是由县公安局的人陪着去的,见面之前,公安局的人对国内的儿女们说“你们不能给你们台湾来的弟弟妹妹们讲你们爹文革挨批斗的事儿,就说因病去世。我们有窃听器,你们说了对你们没好处”。这种见面的气氛可想而知。当然了,台湾弟弟妹妹肯定给大陆哥哥姐姐一些钱财。
改革开放了,大学毕业的陈大鹏也当了国家干部。他的台湾姑姑也来本市投资,大笔的投资。
被俘少将陈敏芝先生的故事我就讲完了,如果陈老先生没有那么有骨气(没有那样犟眼子),不和造反派顶着干,就有可能活到改革开放以后,就能见到去台湾的儿女。以他在西安事变前后的关键岗位,他有可能提供很有价值的史料。另一方面,怎么也能弄个县、市政协委员当当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