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的成长, 我不要这样的“小心翼翼”
近日读到文学城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别让父母在你面前变得小心翼翼”。读罢文章感触很深,面对年迈体衰的父母和正在老去的自己,我有幸同时体验两个角色,品尝了“小心翼翼”几个字里的无奈与悲凉,也在人到中年之际经历了被动的成长。
小时候我们疯玩的大院里,经常可以看到在子女家帮忙照顾孙子的小脚老太太的身影。除了她们畸形的小脚和颤颤巍巍的步态,对我印象最深的还有她们那谦卑的神情,其中也包括了我的奶奶。那时候的老人几乎都是没有收入的家庭妇女,在物质非常匮乏的年代,住在哪个孩子家里就意味着那个孩子在负担养老的责任。于是老妈妈们就觉得拖累了孩子,进而生出一份自卑来了。
那时候也经常听到父母们聊天时关于未来年老时的愿望,他们总是说他们是经济独立的一代人,以后绝不会仰仗儿女的鼻息生活。和上一代比起来,父母一代的暮年的确潇洒得多了。可是随着他们退出职场,而我们羽毛渐丰底气渐长,我可以感到强势能干的妈妈开始附和我的独断专行,以老子自居的爸爸早已没有了对我们习以为常的训导。
我没有留意过这种悄然间发生的变化,直到自己体验到这种小心翼翼。女儿大学毕业时有一年的Gap Year, 然后要去读法学院。我自认为是一个很为子女着想的妈妈,当年女儿坚持要去东部读大学,虽然知道加州的公立大学非常优秀而且可以享受加州居民学费,我们还是支持她去了东部的私立大学。我还知道她根本不想回到我们身边,因为她选的法学院远在纽约,未来的生活也必是远离我们。带着万般的不舍,我和她商量能否Gap Year在加州工作一年。因为我知道,这也许是我可以争取到的此生中唯一一段再和她长期相处的机会了。我还劝她从经济上考虑,这一年如果吃住在家里,她可以把挣到的钱都存下来,支付昂贵的法学院费用。女儿非常肯定地说,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独立,不可能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
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失望气愤但最痛的其实是无奈。我渐渐地明白了父母对儿女的谦卑和恳求其实更多是出自于爱,希望抓住正在被儿女忽视和丢掉的爱。这种痛也使我反省自己对父母的急躁和强势,开始更多地站在他们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我为女儿的决绝久久不能释怀。很长时间,我用龙应台的“目送”, 纪伯伦的“箭与弓”来劝慰自己。我也想起妈妈多年以前和我说过的一段话,她说动物界的规律一般是老一辈抚养新一辈,小一辈长大后就放飞了,人类反哺的传统与其说是源于天性,不如说是因为道德的约束。在那段时间里,面对在海外长大的下一代,我觉得很多的观念和价值观都被颠覆了,对未来与他们的关系也是毫无掌控感。
这一切迫使我重新思考我自己的人生。虽然是被动的,但我明白已经到了把自己的生活和儿女分开的时候了。围着儿女转了二十多年,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做到这一点还真是不容易。为了避免自讨没趣,我一般不主动给女儿打电话,有事通过短信联系。虽然盼望女儿寒暑假在家里住久一点,但不再为这些事与她纠结了。另外,我开始寻找自己的兴趣,去健身房,去爬山,今年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博客。
女儿读法学院每年的学费加生活费超过八万,联邦学生贷款的利率超过6%。不忍心女儿一毕业就背负几十万的沉重贷款,当时失业在家的我立即放弃了退出职场的打算,准备为她再工作几年。然而面对高昂的学费,女儿却不屑于为读法学院存钱。我们意识到在教育孩子方面犯了一个大错误,因为看不得孩子受苦,我们主动满足了孩子几乎所有的物质需求,其结果就是孩子根本没有机会体验赚钱的艰辛进而对金钱毫无概念。6%的利率的确很高,如果它能买来女儿的成长,我们认为那也值了。孩子需要面对自己的困难,需要摔跤,才能成长。
原来觉得成长是年轻人的事,现在越来越觉得人的一生都应该成长。我对女儿的爱丝毫没有减少,但我已经学会成为她生活的欣赏者而不是参与者。当然如果她需要的话,我随时会成为一名参与者的,这是当妈妈的天性。其实女儿的情况也没有我当时想象的糟。我不粘着她了,她反倒隔三差五地打电话,挂念家里的每一个人。每次回家,也要事先和我们商量旅行计划。虽然她依然不看重金钱,但她完全意识到她肩负的学贷和她未来想要的生活。难能可贵的是,她一直坚持着从事弱势族群的法律援助,尽管她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未来非常有限的收入。
因着女儿的被动成长实际在多方面获益。儿子近几年进入青春期,明年就将进入大学。我们与儿子的冲突与女儿那时相比大大减少。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儿女优先,宽容的老公也难免有怨言。这几年,渐渐把夫妻关系放在第一位,才发现一个美满的家庭原本就该这样。而我自己,觉得活得舒展了,我从与亲人的交流中得到满足,从健身中得到快乐,从写作中得到快乐,甚至在我一直认为是谋生手段的工作中找到了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