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故事17__再见了, 纽约

以老板John的个性来说，与总公司分道扬镳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公司并购一年多以后的2001年春天，我们被告知纽约的办公室将被永久关闭，所有的员工将随着公司的业务移师南加州。总公司最不愿损失的就是技术人员。工程部主要是由持H1B签证的外国人和年轻的小伙子构成，前者正在办绿卡没有选择自由，后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正好可以借着搬家体验新的生活。热情相邀加上各种承诺，CEO亲自上阵轻松拿下工程部，搬家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公司首先为每位准备搬家的员工提供了“House Hunting”之旅。我和先生还有几个同事籍着Memory Day长周末来到了南加州。飞机落地时已是夜晚，开着租来的车，行驶在漆黑的高速路上，我和先生的精神高度紧张。那时我还没有驾照，先生也只是周末开车，不太适应在高速上以70 Mile的速度行车。记得有一晚我们开车经过一片居民区，汽车在依山势而建的路上高速行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竟然感觉像是上了云霄飞车，我沮丧地对老公说我如果住在这种地方大概只能待在家里了。拿到驾照后经常开那段路，发现它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曲折起伏，可见恐惧对判断力的影响之大。

对生长在大城市的我们而言，生活在洛杉矶将要面对的变化不会比我们当初到纽约时小。我们几个同事在一起交流时聊得最多的就是不适应南加州的空旷和安静。一直带着我们找房子的房地产经纪人非常不理解我们的抱怨，她说我总是听人们说住所不够安静，第一次听你们说这里太安静。在南加州生活了十几年后，终于认同了房地产经纪人的观点。

纵有万般不舍，我们开始为搬家做准备。来美时的几个行李箱，已经变成了满满当当完整的家。我们对卖房子最没有把握，抓紧时间把房子放到了市场上。每周都有几个看房的，一个多月后仍然没有人出价，我们意识到经纪人为了抢到生意把房子的价钱定得太高了。正当我们准备降价时，经纪人兴冲冲地通知我们收到了一个很好的现金Offer。买主是一个85岁的白人老太太，她卖掉了无力打理的独立屋，正准备买一套不需维护的公寓。

老太太来看房是保姆接待的。保姆告诉我老人的经纪人是个华人妇女可以讲中文，经纪人说老人喜欢我们的家俱，要再找一个时间带她来和我商量买家俱的事。对我们来说，老人愿意买房子，家俱白送都是可以的，何况还减轻了我们搬家的负担。老人又专门来了两趟，每次来都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是要和我谈买家俱的事，可和我聊得最多的是她的两个已经不年轻的儿子。她称那个和她一起住的小儿子为Young Man， 考虑着要不要为儿子留下我的床，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临走前几天，对门独居的老太太来和我道别。听说下一任屋主是一个老人，她一脸的失望。她看到我把家俱和空调都留了下来，更是替我惋惜。四年前刚搬来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公寓里的住户几乎是青一色的白人和犹太人。老人曾经几次敲开我的房门，不客气地问我垃圾房里掉在地上的米饭是不是我洒的，没有归类的回收垃圾是不是我放的。看到老人逗着我儿子依依不舍的样子，我知道我们的教养和自律已经慢慢消除了她的偏见。我一直觉得与其诟病中国人的各种陋习，不如自己试着改变。我们所做的可能微不足道，但我还是很感欣慰。

纽约的公寓楼都会配备管理员，主要负责住户单元内部的日常维护。两年前我们请公寓管理员为我们重做了厨房和卫生间。新的浴缸下水非常慢，我们也找管理员疏通过几次，收效却很有限。我不想把这个问题留给老眼昏花的新屋主，在搬家前请管理员来好好修理一下。管理员说这个修理有点大，他需要把瓷砖敲开，重做下水。第一，他需要几块新的瓷砖，第二，价钱不会便宜。

我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个问题其实是管理员造成的。他一定是在换浴缸时不小心往下水道里倒了水泥一类的东西，造成管道几乎堵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而且他也不会承认。家里正好还有几块剩下的瓷砖，我还是决定要把下水修好。我和保姆嘀咕说我是不是有点犯傻，房子都已经卖出去了，我还花这种钱。保姆说你这么做是给后代积德呢，两个孩子一定会有福气的。两个孩子的成长还是磕磕绊绊，积德没有做到，心安倒是有的。

我们那辆开了不到两年的二手车也需要处理掉。先生在网上登了一则广告，一个住新泽西但是在曼哈顿上班的中国人对我们的车有兴趣。一天晚上他下班后，专门来我们家试开了车，也谈好了价钱。因为我们还需用车，和他约好离开前几天将车给他。随着我们动身的日期临近，那个人却突然不接电话了。我们只好准备把车留给晓锋，让他帮我们卖。

第二天就要离开了，我们在家里做最后的整理。晓锋来我们家把几件老太太不需要我们也不想带走的家俱搬去他家。那个买车的人突然来了，他说还要再试试车。试车后他挑出了一堆毛病要求进一步降价。晓锋告诉那人这辆车是他帮我先生买的，他很清楚车况。这辆车也不是今天必须出手，因为他可以帮着卖。

那人最终以谈好的价钱买了车。有趣的事情在后面，先生回来后告诉我，那人不知为什么付钱时犯了糊涂，竟然多给了三百块钱。先生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谁让他故意拖到最后一天来拿车，又浪费我这么多时间，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笑过之后我觉得有点悲哀，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千方百计地想少花点钱，不成想却多花了不少，心里不知有多沤呢。我试着说服先生，我们多拿三百的喜悦远远没法和那人损失三百的懊恼相比，还是把多拿的钱退给他吧。

那人其实也发现多付了我们。他应该是考虑到之前的不愉快，没好意思找我们。他接到我先生的电话有点意外，马上开心地表示第二天一早来拿钱。他在我们还没起床时就来了，先生起床把准备好的钱交给他。我听到他谢过我先生，并祝我们未来的生活顺利。

一边工作一边搬家，我们在忙忙碌碌中离开了纽约。潜意识里觉得这个离开是暂时的，也许我们拿到绿卡就回来了。但是我们在加州安家了，就像我们喜爱纽约的繁华高傲还有杂乱一样，我们爱上了加州的宁静阳光和一点点的狂野。人们往往在不再拥有一样东西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它的珍贵。喜欢看有关纽约的电影，关注一切与纽约有关的东西，纽约成了我们人生的一部分，是我们心中永远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