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 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 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 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 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忽然意识到狄更斯原来是个滑头,他说的以上这段话,其实放在人类历史的任何一个切割或截断,都是适用的。
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大松口气,坦然于一切了。计划写出的一个系列,篇幅越列越长,此刻简直觉得罄竹难书,意犹未尽,思绪如潮。可是我不愿我的朋友们疑惑担忧,当我是偏执。写博五年了,能够任性纵情,畅所欲言地写到今天,我不可能不珍惜文城友谊,网络情缘。我说过,翻脸不认人,那是左派的特质,我对之鄙视不屑,拒绝沾染。于是暂且歇息一下,揉搓揉搓锋芒,营造营造温润。时代并不消沉停滞,莫慌莫急,一切还在继续。我不妨悠哉吃瓜,且观且行,随时准备再为我的系列添加新的篇章。
岁月静好,在最波澜或者最死寂的时候都不要忘了岁月静好,这是我在父亲离世后的流泪体会。短短的一生,明明已经是在走后半段了,过一天少一天的,怎么能让时代再来糟贱心情?
足不出户,大门紧闭,如果再能电网一拔,世事不闻,那么我这三代同堂的五口之家,可不就是"日日是好日"?
居家办公开始不久,我就从公寓接来了妈妈,让老人与我们日夜相守了。母女时时陪伴的至幸至美,从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富足。小时候要妈妈,每晚翘首企盼她下班; 远渡重洋后要妈妈,只能在一封封家书中那熟悉的笔迹间寻找; 再后来,妈来了也老了,想妈就等过节或盼休假,好带着孩子去父母公寓的家厮守几天。只有现在,再不用等也不用盼,妈妈随时在我眼前晃悠,还忙不迭往我桌上递茶送餐。上次小组开微软会议,我抱怨太忙,吼道:"My eighty year old mom is delivering plates all the way to my desk, otherwise I simply have no time to eat!"
妈还颠颠地给那人备好了饭。我嚷嚷:"你咋还伺候他,我不许你受累!" 妈说:"我在女儿家过得顺心舒畅,不也是因为女婿好吗? 这点小事,我愿意。" 我不由想起从前,那人也曾冲着我婆婆喊:"你这么天天惯着她,能惯一辈子?!"婆婆反驳:"我既然人还在这里,就惯一天是一天呗,我愿意!"天下的妈妈们,都是一样的。
大宝小宝为了保护外婆的安全,一律选择在家网课。那天饭桌上大宝告诉我,她的同学们全都是liberal leftists 。我虽不意外,听了还是觉得堵心,于是故意大惊小怪:"什么?! OMG!" 饭后大宝非拉我去她的电脑上做个左右测试。全是选择题。有问性取向的---我侧头给大宝讲了图灵的故事,然后表态,妈妈固然传统而且也要求你们传统,但妈也希望图灵那样的悲剧,不该再有了; 有问拥枪的---我嗯了一会儿说,妈妈反枪反了二十多年,现在却是忽然不太肯定了,现实让我理解了一种文化的由来---威慑的力量告诉我们,最危险的才是最安全的; 有问离婚的,我说婚姻当然首先是忠诚契约,不过这契约可以成就港湾也可能设置牢笼,如若后者,当然礼教让位,人性至上; 有问避孕堕胎的,我说我坚决pro-life,不过family planning毕竟是时代的进步,女人哪能只做生育机器呢?有问多元文化的,宗教信仰的,消除贫富的,全球化的,我一一做答。最后,自诩保守主义信徒的我,信心十足地一个click, submit出去, 然后盯盯地看着屏幕闪闪转转了好几秒,啪,结果跳出: Congratulations, you are a liberal leftist! 啥子? 我竟然是左派?! 大宝小宝大笑而跑,错愕的我满屋子追杀: Listen, your mommy is a lifetime conservative, that's not going to change!
周末的食品采购是我消遣放飞的机会。因为疫情,路道条条畅行无阻。我一边开车,一边唱歌。灾难面前考验实力,我们多伦多物资之丰富,让我开心得直划十字架。满载而归,东西还没拎上台阶,房门先开,妈妈和小宝听到动静已经等候在门口。手里的大包小盒被最亲爱的人接力传递似地笑纳,来来回回搬往家里,我疲态立消,幸福爆表。
除了周末,今年冬天冷不冷,我基本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晨光透过窗帘,是时候上班了。想撑身坐起,才觉腿被压着动弹不得,接着耳旁嗡嗡作声:"哪儿都不许去,就给我这儿呆着!"哟,这人说梦话吧?昨晚上他一个人躲在地下室,一边边地播放王菲的"传奇",眼神游离,害我这路过的直犯疑惑---想谁啊这是?可以肯定,此人脑海里正在澎湃着的那个既在天边又在眼前的"传奇",与糟糠的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木有。疫情居家,让他变得小资浪漫开来。看来谁也不是天生沉闷木讷,只是从前的疲惫生活埋葬了情怀,而今方才借机点点复活起来。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和他,少年时各自陌路,中年时横眉冷对,这老了老了,倒做起夫妻来了。
周五的晚饭结束,睡眼惺忪之际,妹妹的电话如期而至。"姐,每周五晚上跟你煲个电话粥,是我一礼拜里最幸福的盼望!"得,这下还必须打起精神,奉陪到底。我是中国式家长: 想当年妹妹想读博,我立马给否定了; 后来认识了一个男性朋友,还没发展也让我搅黄了。妹妹现在跟孩子们说:"幸亏从前大姨闹得凶,把妈妈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统统掐灭在萌芽..."我大外甥女拍着手乐:"大姨太好玩了!" 唉,今天妹妹比我出色比我富足,我可是为此当了多少回黑脸恶人啊!
如果两耳不闻窗外事,我的生活简直无法挑剔。而且每当我和妈妈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回首往事,我都会格外理直气壮自己当下拥有的幸福: 没有走过捷径,没有投机取巧,没有倚仗他人,就这么愚公般一步一挪走到今天。因为选择了这笨拙的路,我今天虽不富裕,但吃嘛嘛香,落枕即眠。
有了这一切稳扎稳打的安逸,学做一只鸵鸟,玩玩岁月静好,岂不是自然而然,易如反掌? 我干嘛还要自寻烦恼地张望窗外的世界?
我回想自己即使在最穷的时候,都是保守主义的坚定支持者。我热爱工作,热爱积累,热爱白手起家。从某种意义上,作为第一代移民的我,比我的孩子们更加幸运,因为我拥有过拔根而起再重新落地长成的骄傲,体会过从无到有的幸福。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在将来回首她们的旅途时,也同样能够自信对得起上天,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孩子们就像鱼儿,若要游得欢畅,水质至关重要。所以,我对社会的主流价值理念,主导意识形态,没法不去关注。
打住打住,本来答应一个朋友写篇非正经搞笑文,结果好像又有点正经了,真是入戏太深,中毒不浅。其实,自打尘埃落定,我就放下了。我信执着,也信宿命,更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相信上帝看顾一切,祂连每个人的头发都数得出,必定会按各人的修为施展报应。守住良知的底线即安,然后好吃好喝,拿起放下。
秀一秀小宝做的Cheesecake。一月六号那天我狠狠地犒劳了自己一大块。近年来我学会了一招: 每当世界"亏待"了我,我必定要用更加凶狠的自我补偿来猛烈回击。It work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