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真的不大。我后来在火车上认识的一位兄长,就是我故乡城市里最威望学府里最热门专业毕业的。他的太太更是这个专业一路而上,至博士毕业。我知道后,随口问道:"那你太太一定知道D吧,她是你们专业的标杆人物哩!""知道,她,已经英年早逝了。""啊!你不会搞错吧?"我惊到无法置信!
D是我的高中班主任的得意门生。当年我的老师将她的优秀学生,连连跳级读到博士的D请回母校,给正在通往高考独木桥的我们介绍学习经验,希望帮助大家都能挤过窄桥。清楚地记得她娟丽清秀的模样,几乎是神奇不可企及的聪颖,让我们一帮高中生仰止屏息。她的如同朝圣匍匐般的刻苦自律也是常人难以复制,无可项背,以至最后,老师要我们提问,全班一片缄默。面对神一般的人物,我们的低级可笑提问,会是一种亵渎吧!
高考,我未能如愿进入自己最心怡的专业,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心中带伤,默默前行。那些如神一般的楷模,离我越来越远了。
初中时作文得奖,奖品是一本叫"古今中外文学家艺术家的创作故事"的书。这本书伴随了我的青春成长,配合着学校社会的洗脑,把"成功"的定义和通向成功的"法则"灌输给我。未能取得主流社会所认可的"成功",让我痛苦。为了减少痛苦,类似达芬奇画蛋的执着,王羲之临池练书的忘情,我也曾经效仿过。
我不后悔,在年轻的时候靠着古今中外楷模的激励,走到今天。虽然一事无成,但是我在弯路上的徘徊挣扎终于教会了我比世俗成功更重要的东西: 人的独一无二乃高贵之天然而成,神圣之不可侵犯。
我即使画一千个蛋也成不了达芬奇,因为绘画不是我的渴望,不是我的激情,不是我的天赋。我即使用尽了一池的水墨也不会是王羲之,因为书法不是我废寝忘食的热爱,不是我灵魂深处的呼唤,不是我衣带渐宽的牵挂。
人与人可以如此不同。有人少年英雄,有人老当益壮; 有人生命短暂却如烟花般绚丽,有人漫长修行谱写圆满终局; 有人愿意象米开朗基罗那样用生命心血去凝成艺术永恒,忍受并享受anony and ecstasy的交相折磨,有人选择平淡是真,岁月静美,在日影移动,树绿花开的往复循环中发现真谛。没有人可以战胜天注定的自己,没有人能够丢了自己去做他人。
我错在曾经把楷模看得太重,用他人之长来灰头土脸自己之短。今天,即使给我机遇去选做那些楷模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要了。他人的琼楼玉宇可能是我的高不胜寒,他人的空谷幽兰也许是我的万丈深渊。心无旁骛地爱自己,甘心自己的平凡,感恩自己的拥有,我不会再仰视任何人的辉煌了。
卧薪尝胆---我不喜欢: 听着低调,其实都是被狭隘的执着扭曲折磨,渴望卷土红尘,重归喧嚣。
韬光养晦---我喜欢: 让安静喜悦的修行成为一生的伴随,芸芸众生左右,温暖和煦,连什么"厚积薄发"都是可有可无了。
回望由考试定成败的世界: 对真理的执着,对爱情的渴望,对人类的悲悯,这些素养情怀,能够量化评判吗?除了智商,情商,还有灵商,逆商,德商,这些深藏的智慧,能够量化评判吗?终生更新知识和自我提升,与应试突击和短期强化的差异,能够量化评判吗?考试有其存在的价值和理由,但是不会再让它伤着自己了。
断舍离,不但是物质意义的,也是心灵层面的。那些在我们纯粹空灵地降生世界后,被一路的体制教育赐予的理念,被主流文艺颂为美德而灌溉的价值,被生存压力逼迫而武装携带的学问,如果最终带给我们的不是思想的翅膀,而是心灵的枷锁,那成年后的我,为了后半生的幸福,应该将那些与我身心本不相符的价值理念一一辨认,层层摆脱。
释重后的心,是解放轻快的,恢复了生命初时的敏捷,细腻。自然之美尽入眼底,芸芸众生煞是可爱,能够感受光,能够体会爱,万水千山总是情。抬头凝望深邃的星空,我会感动得落下泪来。
子乔说最喜欢我曾经的议论文,我也想继续被赞犀利,深刻呀,子乔! 只是,只是,我走着走着,当年那些愤愤不平的气势不自觉地消了,我再也写不出"布雷鸣"了!这是一段自然的心路,真不是我变得世故圆滑,不再锋芒。我不会向世俗妥协,永远不会,但是仰望上苍,我与命运和解了。
当杨绛这样的老人走过百年,环顾四方,她还能找到楷模吗?趁早,我也丢了这些"雾里看花"吧!纯净后的心是最可靠的,跟着心之向往,走后半生的路,争取活得不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