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岁女孩的＂爱情＂

北国的夏天实在太美。吃过晚饭，小宝陪我在社区里散步。咱母女俩单独在一起，那真叫"顺"，或"贴"，或"爽"，反正从先生那里不容易讨来的舒心感觉，小宝都加倍补偿给我。

昨天我俩怎么又扯到了男女朋友的话题的? 噢，对了，先是小宝说:"妈妈，我若考不上天才班，你会难过很久吗？"看来姐姐让小宝有压力了。我说:"妈妈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因为这些而改变。你得到了想要的，我们一起欢喜; 如果没得着，最多在妈妈身上哭一场，然后我们忘掉它。妈妈越来越不在乎了，就要你高兴。等你到了妈妈的年纪再看这事，就会认识到，这算个什么事儿啊！"我白天刚听说有朋友家孩子得了抑郁症的，所以我对女儿的表白是诚心诚意的。女儿说:"我班的丹尼尔好聪明，他肯定行。"我随口就说:"那就希望你俩都上。"女儿竟有点害羞:"我也希望这样。"咦? 我有点好奇，有点无聊了:"莫非你喜欢这个丹尼尔，不会吧？"女儿把头埋进我胳膊:"妈妈！"我问女儿喜欢他什么。女儿说他学习好，有礼貌。尤其在一次小组讨论活动时，女儿和丹尼尔，还有另外一个男孩，两个女孩同分一组。其他两女孩和另一男孩疯啊闹啊，停不下来。丹尼尔无奈，回头静静地看着我家小宝，说了句:"谢天谢地，这世界上毕竟还有一个你，没有沦为疯狂。"小宝就是在那一刹那有了一种感动。我取笑小宝:"就这一句话? 这爱来得也太容易了吧？！"小宝又把头埋进我怀里:"妈妈！"

我们一路走一路说。小宝又告诉我，她本来也挺喜欢同班的保罗和瑞恩。可是那天轮到瑞恩到台上做演讲，正讲到一半，坐在小宝旁边的保罗放了个响屁。小宝一阵尴尬。台上的瑞恩也听见了，忍不住笑起来。演讲进行不下去了，瑞恩一直笑到鼻涕都流出来了！也是那一刹那，小宝两个都不爱了！

我一边笑一边感叹:儿童世界的爱情真任性，来得迅，去得也疾。人们就是如此这般地在成长过程中不断体悟，碰撞，想弄明白自己究竟适合什么样的伴侣。但这实在是上帝给人类设的难题，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寻得答案。小宝在表达自己感受时，用词是讲究的。她只用like，最多用crush，而并不用love。小宝明白，在她的年纪，和男孩子相处只是停留在朦胧的好感，love这个词太重了，她还承担不起。

我记得从前给小宝读"海的女儿"。读着读着突然发现自己的感受已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少女之心了。我问小宝，这故事是悲剧还是喜剧。答曰悲剧。我又问:"你觉得造成悲哀结局的原因是什么?"小宝认真想了，后答:"因为美人鱼爱上了错误的人，他们原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一针见血！我又进一步启发式洗脑:"美人鱼为了一厢情愿的爱情抛弃了自身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一切，比如爱她的父母，情深的姐妹，熟悉的大海，美妙的歌喉，轻盈的鱼尾，值不值得?做这样一个影响终身的，不可挽回的巨大决定也不和父母商量，应该吗？"小宝的回答都深合我意。我说这事还真怪不得王子，谁都没有道义责任因为另一方的牺牲和付出，就得背负一辈子的沉重。谁都不希望爱情是建立在情债之上，谁都喜欢轻松写意下的你情我愿。我倒觉得美人鱼给人家王子套上了道德枷锁。王子本来就有权利去爱更能与他交流的人类公主的。妈妈也犯过类似美人鱼的错误，比如明明有游弋的鱼尾，却偏要向往行走的双腿。妈妈也曾经把可以是轻松容易的日子过成了艰难。

童话多是为了孩子们而写的，但是孩子们却未必读得懂。而我们在经历了痛苦漫长的成长后再回来读同样的故事，已经能够走出"雾里看花"，敢于用不同的体验去自由解读了。我佩服另一篇童话的主角灰姑娘。她身处灶台阁楼，却不失勇敢追求幸福的勇气。这是我如今反省时意识到的自己的一贯缺乏。我总是被动地等待幸福降临，而不是主动争取。辛德瑞拉也有足够的聪明，懂得把最美的一面展示给爱人。这又是我迟迟未能开窍明了的生活常识。理想主义的我坚持认为我的王子能够从姹紫嫣红中一眼认出灰头土脸的我，我对内在美过于充满信心。我把"王子"想得太强大了，当作英雄去仰望了。其实他们不过和我们一样脆弱，也一样在他们的"无知世界"里挣扎。灰姑娘比美人鱼幸运也是因为她并没有因为爱情而把自己改造放弃得面目全非。她只是把自己本来最光彩照人的形象展示出来。坚持做自己，而不去屈从另一个世界，是赢得爱情的基础。当然爱情理论是一套，真正到了生活我们又活在冥冥之上的命理劫数的掌控之下，很难完全按理论去对世界对自身估算得洽洽好的。该坦然就坦然吧。

同一本书，同一个故事，我们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读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是一言难尽的经历带给我们的变化。也许到老了，回头再看，又到了"看山依是山，看水依是水"的新境界了。希望自己有敞开的心胸，跟着女儿的成长再经历一遍人生，悟出不同的体验。

很享受和女儿探讨生活，虽然明明知道女儿在今后的人生路上不可能永远和我如此贴心默契。女儿将有属于她的时代带给她的困惑和领悟。生活和未来的复杂和不可预知都将超出我们的想象，到时候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迟。面对这美丽的夏，就让我活在当下，珍惜眼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