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札记2012 -1 归向何处
这次回国时间很短,目的就是给我的外婆,爸爸,阿姨过大生日。为此还在公司欠了人情,因为这正是最忙的季节,一般不允许请假。行程当然就不可能安排得长些。我下定决心花时间陪他们,朋友能不见的就不见 了。
原打算带爸爸和阿姨到海南休息一周,晒晒太阳,可他们刚从厦门过冬回来,不想去。爸爸说他想和我一起去洞庭东山老家,以及苏州,看看老房子,讲讲他少时的故事。他出生在吴县洞庭东山,后来到苏州读书,祖父在上海做生意,他们住在苏州,迟些才搬到上海。我理解他与龄同增的怀旧心情,也懂得孝顺还是以顺为主,于是答应了,只要求住宿安排好一些,让他们能舒服一点。
见到爸爸那一刻,我吃了一惊。一年多没见,他老了很多,衰老是逐渐的,可也有质变的一刻,仿佛一下子进入到另一阶段。我很难过。他见到我多数讲的也是他的身体状况,近几个月来,一直跑医院。他几个小时地跟我讲他的病史,医嘱,以及他自己的分析。到了一定年龄,身体的功能渐渐衰退,他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用了很多时间想要去除这些不适。潜意识里不服老。我劝他不要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琢磨病情上,要好好享受现在拥有的。我希望自己能够更多去看望他,看望,聆听,和他一起做些什么,大约是他最需要的了。
因为爸爸体力不支,苏州之行最终也取消了。而我,还是奔来奔去,虽然只见最亲近的朋友,还是需要很多时间。爸爸又在抱怨没有时间和我说话,可我发现,其实是我们并没有太多的东西可谈,我和他很不同,所以更多的时间是陪他们看电视。期间看了养生堂,电视剧《山楂树之恋》,以及王珞丹演的《红娘子》。见我爸津津有味地看三楂树里煽情的片段,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我那只关心新闻联播,焦点访谈,只对历史剧感兴趣的爸爸吗?随着年龄增长,和经历了心脏病,他的心变柔软很多,有时甚至多愁善感,实在不可思议。加上他的信主,令我深感人都可以改变。
爸爸的听力退化,有一只耳朵完全听不见了,关于配助听器的事我们讨论很多。他比较固执,不愿配。我帮他了解一些情况,据说带助听器很不舒服,因为会收入各种声音,这使得我下意识注意起周围的噪音。发现居然有这么多杂音,吵吵嚷嚷,尤其是人的声音,比比皆是,大呼小叫,一刻不停。一天我在武林路进了都锦生的专卖店,营业员们叽叽喳喳放声聊天,中年妇女的杭州话,又硬又炸,吵架似地,一径“节节节”“加加加”地高起,刺耳无比,加上店堂较大,还带着些回音。心立刻被他们弄得烦躁起来,哪还有购物的心思,赶快逃走。
从来没有如此真实地体会国内的噪音污染,路上,车上,商店里......无处可逃,一刻不歇。回程去上海的大巴上,照例经受前面几个妇女的噪音轰炸,这群人像是去旅游,很兴奋,一路不停地大声说话,尤其其中两个女人,尖声打雷,加上放肆的狂笑,真要向她们讨饶。进入机场大厅的一刻,我觉得周遭忽而一静,所有声音一下子被屏蔽,我像是被从嘈杂的世界提取出来,放回正常的环境,周围唯有细碎温和的低语。我多次往返大陆,从来没有这种感受。那样的宁静安详是如此享受。
回国期间,和至爱亲朋相见,欢愉非常。爸爸外婆的老去及渴望陪伴,使我生出回去的念头,以便照顾他们。此时正好有人提供一个很适合我所学及经验的好职位,于是开始纠结。我爱我的亲人朋友,这些熟知我,真正关爱我的人,都在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上, 我愈来愈了解他们的重要和珍贵;可我有舍不下自己花了代价和努力获得的彼岸心仪的人文环境和生活方式。
机务人员宣布快要到达温哥华的时候,我由舷窗望出去,看到薄云下面覆盖白雪的高山峻岭,心里无端地一阵感动。稍后云层加厚,我什么也看不到了。可温哥华在我的心里,我了解她的点点滴滴,一颦一笑,我心与她相连。我清楚记得初次飞至温城上空时看到的那片美景,灿烂阳光里,空气清澄,雪山,森林,深蓝的海水,海上的船只以及它们后面拖着的白白小尾巴…… 那样一片灼目的美丽与清新。
十一年。我渐渐找到归属感,觉得温哥华就是我的家了。我喜欢她,适应她,享受她;她是符合我性情的城市。我找了很久,并付出很多才得到。
而我现在迷糊了,大洋两岸,到底哪里才是我应该归属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