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明星的选擇
让人着迷与感叹的一个女明星的选择
"她生如稗草,曾那么努力地在命运的罅隙里,伸展、向上,传递着生命的渴望,爱的渴望,但最后,零落成泥碾作尘,一抔黄土掩芳魂。"
选择,人的一生无时无刻不在选择。绝大多数普通的老百姓无权无势,在每次的历史大变革中,无从选择,只得听从命运的按排,随波逐流。然后,对于极少部分的特殊阶层的人来说,他们或有钱,或有势,或有影响,他们在某时某刻也许是有条件选择今后的人生和事业道路的,50年电影明星周璇选择了從香港回来,回到了她视为家的解放不久的上海。
我在囯内就是个电影迷,不是很夸张地说,那时候几乎每出来一部我感兴趣的电影我都会想方设法去看。译制片除非战争打仗片我更是部部不漏。妹妹与我每期不漏地买和看巜上影画报》巜大众电影》,我喜欢的中国女明星多不胜数,像王丹风,上官云珠,秦怡,王晓堂,陈冲,张瑜,何赛飞等等。出国后又喜欢上了邬君梅,孙俪,马伊琍,周迅等,但最最令我着迷喜欢并感慨万千的还是民国时期的上海双栖明星周璇,一个一提起老上海一一大家不能跃过去她的名字的上海老百姓家喻户晓的女明星。
曾几何时,上海的大街小巷都荡漾着她那如"金笛鸣,沁入人心"的美妙歌声,家家"花好月圆",处处"风凰于飞",她代表着老上海的一个经典符号。在短短的37年生命中,近23年的演藝生涯中她一共拍攝了43部影片,演唱了200多首歌曲。主演了巜馬路天使》,巜紅樓夢》等多部载入中国电影史册的片子,她的风姿与歌声曾经风靡了上海几代人。
很小的时候,还不曾懂事,但我还是记得家里曾经有过一台风琴,爸爸有事无事会弹上一会儿,家里还有一亇老式的留声机,想不到搞技术出身但喜欢音乐与戏曲的爸爸喜欢的是"糜糜之音"的周璇。家里好多周璇的唱片,记得其中一张还像敲坏了的,不完整的。有时一到礼拜天,爸爸不上班,他睡个懒觉起床后,刷好牙,洗好脸,很喜欢做的一件事是把周璇的唱片放在唱机上,美妙悠扬的歌声顿时沁入我的心间,世上竟有这么委婉动听的歌喉。
后来家里的好多旧东西诸如风琴,留声机,唱片等不知哪年哪遂日不见了,周璇在我的心里也沉寂了若干年。初高中时,那时好多二三流影院暑期都会按排放映学生专场,票价也是良心价。主要放些老电影,艺术片或已经放过一轮的译制片,电影巜马路天使》,我一见周璇出演的小红出来,立即就被她天真娇憨的表情,没有一矫柔造作的演技所折服,歌唱得好,戏也真会演,真是天生的明星。
周璇身份证????1945年〉
到了加拿大定居后,随着儿子们的日益长大,我有了些自己玩乐的时间,开始再度听起小时候喜欢听的周璇的老歌,一日,先生突然提起我喜欢的周璇就住在离他家不远的枕流公寓,那时他小学时同学轮流做东办小小班,这是他经常去的地方之一。以前还没有互联网,各路信息闭塞,大家追星也不似现在似的疯狂。先生说他还曾看见乔奇进进出出,他平易近人,一点也沒有架子。说来也巧,在华山路上的这桩公寓,我竟然经过路过多年而不知周璇竟曾居于此。此后,每年回上海,去先生家,我总会对枕流公寓仔细看上一眼,从心底里默默祭拜我那从小就迷恋的明星一一周璇,
枕流公寓一直被认为是周璇从1932一1957年居住二十五年的地方,但已有人提出疑问,作为上海西区规模最大、上海滩超一流的顶级公寓,1932年,周璇还是一个未成年的歌舞团学徒,不太可能去租住高档豪华的公寓。但是这是周璇从香港回到上海最后生活的地方,此点无疑。
小时候,被拐卖的周璇与养父母住在淮海路"尚贤坊",那也是郁达夫第一次遇见王映霞的地方,他们是否注意到弄堂里相隔几间有个爱唱歌的小姑娘?此图片摘自网络>
某年听说要拍周璇的电視剧,我充满了期待,但一待听到周璇将由张柏芝扮演,我一下子就像被人从头上浇了一盆大雨,导演,真的吗?后来是真的。张柏芝长得美,演技也不错,而且她还是个好妈妈,但她曾是一个"抽烟、喝酒、骂脏话,性格大大咧咧,带着一股子社会的粗糙感的"香港小太妹,既使她们都有相似的生活经历,又怎能演出上海弄堂天真无邪,毫无矫揉造作之态的歌女小红,后来这部电视剧我没看。
其实上海于1981年曾拍过关于周璇的电视剧,但那是沪剧,因是地方戏,只在上海地区流行过一阵,有一段时间,弄堂里曾经经常漂来过沪剧演员茅善玉唱的"金丝鸟在哪里"的唱段,此剧也捧红了现在是上海沪剧院院长的她,这段唱段也成了沪剧经典唱段之一。
周璇47年,49年二次应邀從上海去香港拍戏,香港大中華影業公司邀請當时名如中天的周璇拍戲,每一部戲差不多有100兩黃金,還有2000兩黃金版稅,短短二年,她人生中最后9部的電影7部都是在香港完成。47年還被訂為周璇年,在香港,她受到了當地群眾的喜愛,只要她一出现在摄影棚或公众场合,人們都竟向一睹其芳容,被其的风姿所倾倒。当时她的成就如日中天,无人能望其项背。
50年新中囯剛剛成立不久,為了扩大其在世界的影響力,文藝界方面,便向周璇張愛玲等知名人士召手致意及安抚。心思單純,缺乏政治敏感神经的周璇聽到祖国的声声呼唤,满怀希望回到上海。还在上海的張愛玲是如何精明洞察一切,她知道接下來的上海會發生什麼,因此1952年她毫无迟疑遠走高飛從此與上海永遠告別,再也不曾回来。
周璇甫回上海,感觉上海并不像当时香港人传说的那样可怕,不自由。她觉得生活还像以前那样,但蜜月期不大長,不久,上海影剧协会便找上门来,其中一位負責人便是黃宗英,就是那個周璇過逝后先后撫養其二個兒子的,也是八十年代被周璇小兒子周伟以侵吞其母親遺產告上法庭的"像風一樣"的那????厲害女人,他们欲对周璇进行重点“帮助和改造”,因为她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身上具有很多缺点的女演员”。
51年的上海,群魔亂舞,各顯身手。周璇意识到了自己的艱難處境。"近日播音唱歌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报上挨骂,在任何事件中都有派别,将来拍戏,不知道怎么应付,太难了,孩子太小,身心俱疲。"
"良心在当中,我怕什么?我不说谎话,我周璇就不爱说谎,可是你们要强迫我,有意危害我,我能服你们的贴吗?太使人伤心,环境如此,自己小孩不能在身边、在一起"
"我觉得自己意志不定,心又太直,所以害了自己,到今天真是吃足了苦头,一言难尽,不说也罢。"
她络续写信给香港友人李厚襄诉苦道。
工作上不适应這個新時代,私人感情恋爱生活上又遭遇组织上的挡。周璇终于精神受不了,当年,在51年一次不情愿参加拍摄的电影《和平鸽》的拍摄现场上,她终于爆发了。伤员的一句台词触碰到摄演护士的周璇脆弱的神经与痛处,“你的血干净吗?”据当时在场的人说,周璇一下子情绪崩溃,推开众人,高喊着,“验血!是你的孩子!”、“我生孩子又碍着别人什么事了,再说了,他是有爸爸的呀,请走开,让我一个人孤独吧。"
后來,在枕流公寓住处,周璇失去控制,欲把一岁多的儿子周民从6楼扔出窗外,她真的瘋了。在刘琼,韩非的连哄带骗下将周璇送进了虹僑精神病院。世间的最后6年岁月,她都一个人呆在精神病院里,消失于公眾之视野。直到1957年感染急性脑炎,9月22日一代佳人,从此结束了她跌宕的一生。她去逝后留下的大量财产及后来由香港银行转至上海的保险箱至今下落不明,她的财产究竟有多少,只是一笔糊涂账。
一个劲抹泪,看得让人心疼的周璇,刚走出生活六年的精神病院,拍完此记录片一个月病逝。
周璇曾是那么努力过,辉煌过。她刚进明月社时,努力学好普通话,在别人休息娱乐的时候,她偷偷地溜进练功房,钢琴室,在名声雀起与荣誉面前又是那样戒骄戒躁。生活中,她脂粉不施,穿着简单朴素,过着低调的生活。1941年,当时的《上海日报》进行“电影皇后”的选举,经过各界人士的投票,栖身影坛和歌坛的“金嗓子”周璇,被推选为“影后”。第二天,周璇就在上海另外一家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启事:“顷阅报载,见某报主办1941年电影皇后选举揭晓广告内,附列贱名。自问学识技能,均极有限,对于影后名称,绝难接受,并祈勿将影后二字涉及贱名,则不胜感荷。敬希亮鉴。此启。”
周璇57年大病初癒,刚走出精神病院,在還未搬到湖南路,仍居住在武康大樓的趙丹與黃宗英家里,為配合政府的文藝界人士如何在新社會得到新生的宣傳,周璇拍了新闻记录片。當時有赵丹妇夫,郑君里妇夫,上官云珠等。在同事們的鼓動下,五味雜陳看似不太情願唱歌的周璇唱起了二十幾年前與趙丹合演的"天涯歌女"。二十年了,物是人非,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清純,甜美,我腦海里情不自禁跳出那個天真無邪的小紅來,一旁着白色西裝,風流倜儻的趙丹充滿愛意地側身望著她,她唱歌時好几次用手抹著淚水并一直搓著雙手,她的焦躁,她的不安,她的辛酸,她的无助讓人看了猶见可憐,周璇唱畢,趙丹起身一把把周璇擁入懷中。
周璇的悲慘人生與她的從小就被拋棄的身世,情感婚姻,超负荷的工作压力,敏感脆弱的性格等諸多因素有关,但最後從港回滬而不得不獨自面對当时紧张的政治环境的不适應是否是把她推向徹底瘋狂毀灭的最後一擊?
當我們無重選擇的時候,我們無話可說,無事可做,但一旦我們有選擇權,我們是否能做到不听信谎言,不耳根软,只倾听自己的心声,聽從自己心灵的召喚,邁出我們人生的每一個關鍵步伐。
去年與前年,我怀着崇敬与好奇之心走进楼里,寻觅是否还能感受周璇曾经留下的痕迹。
〈借用百度介绍里的一张俯拍图,看上去更有视觉印象〉
枕流公寓座落在华山路699一731号,是建于1930年当时西区规模最大,超一流有"海上名楼"之称西班牙式建筑。它原是英资泰兴银行大班1900年建造的花园住宅,不久便被李鸿章家族购去,业主是李鸿章的第三子李经迈。为了适应南京国民政府要员在上海设立小公馆和在上海“十里洋场”从商的外侨的需求。1930年,由美资哈沙德洋行设计,翻建成地上7层的八字型的装饰艺术为辅的西班牙地中海式为主的公寓大楼。
拉毛的米黄色墙,镂空钢窗,斜坡式西班牙铜瓦。
它建筑面积7970平方米,占地面积3944平方米,其中花园面积有2500平方米。大楼平面为曲尺形,主入口朝北。,与南门贯通,中间为门厅,内有电梯、信箱、服务台等。
南北貫通,從前門經過帶有信箱走廊通向花園。
電梯已重新換成自動電梯,因為以前的是手工電梯,費力且原材料全部進口不宜維修,以前有二道門,一道鐵門再加一道栏桿鐵門,控制楼層的不是按一下按扭,而是輪盤型操作杆,像大船的輪舵。
〈此圖摘自網絡〉
当时的卧室都是带有进口名牌的卫浴设备的套间,房子的窗棂用钢、门把手用铜,地板都是檀木铺就,每户客厅都有壁炉,餐厅和厨房之间必有一间备餐室相隔。为了适应外国人的生活习惯,整栋大楼集中供暖,安装了热水汀,并有顶楼平台向住户开放,地下室里则有公用室内游泳池。
大门镶嵌玻璃内有精美铸铁花饰。
镂空花钢窗
上下楼的栱形门框
花灯及墙面半圆形的墙面装饰。
枕流公寓的名字起得十分诗情画意,意境深长,它是先有英文名BrooksideApartment,才有中文名枕流公寓。据说原中文名为"溪边公寓",业主觉得直译得太一般,于是李经迈向社会公开征集公寓新名。记载"有一封应征信援引了南朝·宋《世说新语》中的一段典故:孙子荆年少时,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流”,误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子荆机敏过人,立即解释说:“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这样“枕流漱石”就作为成语,成了隐居山林、居静思危、潜心磨练意志的意思。“枕流”还有归隐田园之意。陆游就有诗:“聊将枕流耳,静听属思蛙。”李经迈挑来挑去,觉得“枕流”与BrooksideApartments意义更近,比原来的还更富有诗意,于是这个公寓就取名为枕流公寓。"
解放前,枕流公寓是达官贵人与在华经商的洋人的寓所,解放后分给了文艺界诸多知名人士。例如:除了周璇居住在六楼一个4居室150平米的大套间外还有好多名人曾经或还居住于此。
例如,枕流公寓六楼 叶以群故居
叶以群,文艺理论家。历任上海电影制片厂副厂长、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文学研究所副所长、《上海文学》和《收获》副主编,受“潘汉年冤案”,与文革期间跳楼自杀。
枕流公寓六楼 沈柔坚故居
沈柔坚,历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副主席,中国版画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文联副主席,《辞海》美术科目主编
枕流公寓六楼 陶谋基故居
陶谋基,华东人民美术出版社的同事、漫画家
枕流公寓六楼 乔奇故居
乔奇,国家一级演员、上海戏剧家协会会员、原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团长、著名表演艺术家。
枕流公寓六楼四室 徐铸成故居
徐铸成,老报人,参与筹备《大公报》上海版创刊,《文汇报》创刊,出席开国大典,历任《文汇报》社长兼总编辑。
枕流公寓四楼 李国豪故居
李国豪,中国科学院院士、原同济大学校长,著名桥梁专家,参与建设中国第一座自主设计、建设的南京长江大桥。
其他住户,包括:越剧表演艺术家傅全香、范瑞娟、王文娟(孙道临妻);电影和话剧演员孙道临、孙景璐、徐辛;评弹表演艺术家余红仙;篆刻家吴朴堂;上海戏剧学院副院长、著名导演朱端均;作家周而复;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工商界杰出代表胡厥文;著名画家韩安义等。
全上海乃至全中国也难以找到这么多高级人才与高级知识分子汇聚居住于同一个大楼的地方。
但文革期间,抄家、批斗之声打破了"枕石漱流"宁静的生活,一时间,死亡和暴力的阴影笼罩在枕流公寓的上空。许多名流不堪文革残酷在此殉难,1957年,徐铸成被打为右派,勒令搬出,又如1966年8月,叶以群不堪凌辱从六楼一跃而下,还有吴朴堂,也在文革中选择了自杀。
红卫兵小将拆除了两扇雕花大铁门和门厅上方的钢铸大吊顶,锯掉了冬暖夏凉的水汀管道,拆除壁炉的铁围栏。居住于这幢公寓里的人们所希望的能暂避喧嚣过上枕石漱流般的生活终成黄粱美梦,枕流公寓,曾经代表着老上海浪漫舒适情怀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哀伤的符号。
文革后,不少老的住户搬出,新的进来。有些住户为了增加住房面积,打掉壁炉,由于烟道被堵,影响了使用。还有革命小将的人为破坏加上3年经济困难时期,使得这幢曾经的"海上名楼"日趋衰落与落寞。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枕流公寓被定为了市级保护性建筑,虽也曾小修小补过,在我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出国前,这条我曾经走过多年的路,枕流公寓,稍不注意,你就会错过这幢曾经名闻上海的灰色建筑,终于有一日,人们重新意识到了这幢建筑的重要性以及楼里曾经居住过的那些名人赋与的的历史特色和文化内涵。
2007年10月27日上午在楼内草坪上举行“文化名人楼”的挂牌仪式,沪上各大媒体争相报道。静安区文管会也表示要多方争取资金修葺枕流公寓,使之重放光彩。
2009年春,经过整修,枕流公寓面貌迎来了它的新生。门前景观熠熠生辉,卸除了原来破旧的与整幢西式大楼不相匹配的装盗门,重新换上了镂空的大铁门和古典式的照明灯,换上了原有的木质门框镶嵌玻璃的大门和新的门铃系统并修理平整了每层楼的走廊。
几十年风风雨雨,枕流公寓亦日渐老去,它己褪去了当年的浮华与光环。上海真是变得日新月异,眼花缭乱,与我儿时的印象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但作为上海永不拓宽的华山路,我庆幸我每次回沪都有一个好去处,枕流公寓。它一直会在那静静地佇立,它在那无声地看着这纷纷扰扰的尘世,无言地告诉后人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如烟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