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点滴 - 我的乡下龙归镇
【5月13号,龙归】风行草偃,怀仁得仁。龙归是广州北郊一个小镇,离城大概20多公里,坐落在地铁三号线上。附近几个周姓为主的村,民国时期合叫“仁风乡”。当年广州六榕寺住持铁禅和尚,也算是龙归人氏(夏茅村),跟虚云老和尚,还有汪精卫有些渊源。铁禅其人书画皆精,能文能武,曾手书”仁风乡“一匾,现在还留在乡间,银钩铁画,苍劲有力。
这个乡名现在看来有点假大空,殊不知还真有点来头。周家是《爱莲说》周敦颐的后人。理学上鼎鼎有名的程氏兄弟程颐程灏,就是周濂溪先生的入室弟子。当年党文化狠批宋明理学,周家不敢乱提他们的老祖宗,但却发现能与绍兴周家扯上香火关系,我们黄家的屁孩们就给人欺负了。小玩伴们不时地骄傲说,周总理跟他们一家。我想来找去,只有个黄永胜,是林彪一伙的,少年白发因愁而生。后来才知道可以用黄帝老祖,当然谁也不知道黄帝不姓黄。
小孩子难伺候,没事干。大人去田里干活了,我们就经常去附近的各个村乱转。村和村的孩子玩玩就打起来了,互相扔石头,毛起来还跑到人家里面砸锅头。打完第二天又一起去鱼塘玩水。隔壁有个苏姓的村叫蚌湖,苏家人少,孩子打不过周家,就把苏东坡也搬出来。其实请老苏出来是对的。一千年前,牛皮的东坡先生就跟程氏兄弟在朝廷上大骂出口,说程兄弟的文章像女人的裹脚布一样酸臭,理学在放屁。骂得又形象又难听。然后苏大虾给人家一脚踢到惠州吃荔枝去。是不是在龙归留下了香火就不知道了。但蚌湖村的尾音,跟眉山的口音还真有点像。用我们乡下话读《大江东去》(水调歌头)就特别顺口。
小时候去广州觉得很远,要转几次车,哐哐啷啷的在窄窄的公路上开,个把小时才到。现在地铁开通,过了龙归才到白云机场。机场建在我乡下,让自己觉得满脸是光,虽然龙归乃至中国跟我已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这次从西安坐飞机降落时就自豪地说,啊,我的乡下。然而下了飞机再看,机场里,地铁里,街道上搞清洁的人,大部分还是以前的农民,还是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拿到的工资最少。这与我在成都、徐州、嘉兴、宁波等地见到的一模一样。
跟几千年来不同的是,他们再也没有了世世代代赖以生存和维系整个族群的土地了。像当初被农民户口死死地钉在那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吐血地耕种,却必须把最好的产品以几乎免费的价格上交给政府一样,住上高楼的龙归镇子弟,其实还是在社会底层,成为城市游民。打土豪分田地,呵呵,多么能骗人的鬼话。农民是最好忽悠的群体,受剥削最深。中国当前的社会结构,作为农民,向上流动性也是越来越小。可悲的是,我们乡下人,对来自河南或湖南的民工也冷眼看待,自己欺负自己,忘记了濂溪老祖也是湖南道州人。
龙归作为广州安置房的重地,土地基本上被收归国有,换来的是大量近郊的农民。政府把他们外放到了更远一点的龙归,在一栋栋高楼之上,如无根之树。加上外来民工,龙归地铁站上下班高峰期的人流,跟北京广州上海市中心一样,汹涌而来。以前安安静静的小镇,现在已经被商业大潮吞没。
龙归地铁站出口处,很多摩的在等着载人,为的是几块钱的人头搬运费。镇政府管理有道,登记有方,每个摩的司机都必须穿着印有不同村名的黄马甲背心,在车站出口等客。有一次两位老兄不知道为了什么吵了起来,推推嚷嚷,破口大骂,还好算是周家后人,有点理学血脉,没有大打出手。
失去了土地的农民,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