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一路走好。
天上的星星伴着我们
—悼念田本相老师
快乐玉子
“阿珏,我父亲昨晚走了。 阿鹰”
微信留言的字渐渐模糊不清,目光被泪水淹没。
田老师走了,我尊敬的研究生导师走了。一个把生命全部交给学问,为中国话剧呕心沥血的学者,悄悄地走了。太多的往事涌上心头。
人生有许多偶然,是运是缘一言难尽。田老师说,“一个极为偶然的机会,写了一篇关于曹禺的文章。注定了后半生与中国话剧难解难分。”
我认识田老师也是个缘。八十年代初,无意中发现一篇田老师撰写的研究《雷雨》的文章。刚看到一半,大学宿舍熄灯了,打着手电筒,一口气读完全文。被文章的激情和文采深深地吸引,将图书馆所能找到的田老师的学术论文通读了一遍,越读越激动。思想如此开放,能把人物心理把握得这般细腻入微的学者,必是通悟人性之高人。我想拜他为师。
1982年夏日的一个上午,系里突然打发人到图书馆找我。“田老师来了!来面试你。”
田老师个子不高,走路步子飞快。一张方方的脸,鼻子很大很高,眼睛炯炯有神。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有点严肃。
“你好。”田老师平易近人地说。
“老师好。”太突然了,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田老师看出我的紧张,微笑着说,“你考得非常好。”
“希望我能成为您的学生。”我结结巴巴直暗怨自己嘴笨。
“好的。”他答应了。“我侄女与你经历相同,也在报考研究生。你们这代人不容易,尤其是女性,想做学问更难。”
无法描述当时的心情。一种想哭的冲动。 现实生活中,对女性的歧视和偏见无所不在。我终于有幸成为田老师的开门弟子。感谢老师,甚至感谢那位未曾谋面的女士,是她的勤奋努力让田老师能认可我接受我。
临别,田老师送我一本有他题词的《傅雷家书》:正正派派做人,踏踏实实做学问。天涯海角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这本书一直伴着我。
北京广播学院如今已易名为中国传媒大学,高楼拔地而起。脑海中至今清晰难忘的还是广院汉语言文学的那栋小楼,那条研究生宿舍通往广院后门的小路,那栋熟悉的教工宿舍楼。三年的日日夜夜,太多太多的回忆。
田老师,您知道吗?您的学生尊敬您。敬您呕心沥血的为人师表,敬您无私地将自己的智慧和知识给了您的学生。也许只有您那一代人才有如此胸怀,待学生如自己的子女。就像您的妻子,我们的师娘刘老师所说,“田老师在你们身上化的心血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田老师,我们都为您骄傲,骄傲您的学识,更骄傲您的睿智开明。记得我和志毅师弟吞吞吐吐与您说起现代派戏剧。那年头现代派还有资产阶级自由化之嫌。学生担心自己肤浅不成熟的想法会得罪您,却不知您认真而耐心地听完,还鼓励我们潜心钻研。您给我们提供了学术自由的环境,您让我们懂得学者应有的胸怀。
我们也惧怕您啊,您或许不知道。还记得准备研究生毕业论文的那个冬天,您大发雷霆,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满心委屈地告诉志毅,谁知道他和我境遇相同。静心反思,还真感谢您的那场倾盆大雨,教会了我们做学问需要心无旁骛的全心全意。后来,您带我们参加各种各样的学术研讨会,无论是大会小会长篇大作还是短篇小文,我们都会尽心尽力用心经营,怕您生气,怕愧为您的弟子。
我们更爱您,田老师!爱您,还有您的妻子,我们亲爱的师娘。
2009年网红有句流行语“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殊不知那些年,最暖心的就是听您说“刘老师喊你回家吃饭。”
喜欢饭桌上的您,几杯热酒下肚。听您讲那过去的故事。您十几岁远离家乡,独自坐火车闯天下,不到二十岁奔赴朝鲜战场,还带回个贤慧善良的妻子。说到慷慨激昂处,五十来岁的您激动得像个小孩子。
有时您还真孩子气。不善于周旋复杂的人事,又被委以语言文学部领导的重任。“这些人想什么哪,想干什么?”您苦恼不解地摇头,“太讨厌这些烦心事。以后我什么都不管了。”真不管了吗?一遇到麻烦事,您还不是跑得颠颠的。“戒不掉的社会责任感。“您自嘲。
您的热情和率真感染身边的每个弟子,记得您的学生芸芸写过一篇有关您和您的研究生的散文,我们就像一大家子。我们在一起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一起包饺子吃火锅,陪您上医院看医生。有阵子您心脏出了问题,答应师娘戒烟,私下抽烟时被我们发现。“就一支,千万别告诉她。”您不好意思像个犯错的孩子,那神情至今难忘。
那是清贫忙碌的三年。那是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还有些崇高意义的三年,也是对自我的存在价值,迷茫和不断探寻的三年。您引领开导我们,这些田氏大家族的子子孙孙努力地追寻学术的真谛。
田老师,您说,人有没有命运?
谁曾想,我会飞到地球的另一边。生存法则决定了我的改行。走进电脑行业,走上高科技之路。
与戏剧渐行渐远,戏剧研究就像天边的彩虹,很美却触手不可及。
夜深人静时邀望远方,大洋彼岸的您,硕果累累。
1993年您主编的《中国现代比较戏剧史》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
1993您发起中国小剧场演展和国际学术研讨会。
1994年去台湾参加两岸三地的戏剧工作者第一次盛大聚会。
1996年主编的《新时期戏剧述论》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
2000年您和宝珍合作完成《中国戏剧论辩》。
1999年您发起和主编《澳门戏剧史稿》和《香港话剧史稿》。
……
2000年您对我说,“我退休了,终于退出江湖,风轻云淡了。”
是吗?我遥望您的那片天,属于您的风一直在吹,您的那片云更加绚丽多彩。退休十多年,您撰写了《曹禺画传》《曹禺年谱》《曹禺年谱长编》《曹禺的青少年时代》《中国话剧百年史述》《灵魂的石头》《砚田笔耕录》,您主编《中国话剧艺术通史》《中国话剧百年图史》《中国话剧艺术史》《中国近现代戏剧理论与批评书系》。
您说“我就像一个老农夫,日日在砚田中耕作。”故以“砚田”为笔名。是的,没有哪一天您能风轻云淡。分分秒秒,为您执着的中国话剧事业竭尽全力赤胆忠心。
您太累了,您病了。一直不相信,也不愿相信。每天痴心地等待着您微信的更新,期待为您的文章点赞。祈祷您健康快乐。
您却悄悄走了。那么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您,走了。
遥望远方,浩瀚苍穹的星空。冥冥中我感到,您的风您的云还在,您变成了一颗明亮的星,伴着所有爱您敬您的人。
田老师,愿天堂里的您没有烦恼,没有病痛,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