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城屠戮随想之2:一位受害者开下令人忧虑的先例

我本来想接着上一篇的话题，讨论一下美国限枪努力举步维艰的深层原因。但是今天的一条简短新闻让我心生寒意，只好跑题一下。今天川总统看望了部分赌城枪击案受伤者，出现了一个让人感动的场面，一位名叫托马斯·冈德森（Thomas Gunderson）的伤者不顾腿部中枪，挣扎着站起来和总统握手以示尊重。这不是出于对一位70岁老人或达观显贵的尊重，因为这位冈德森后来在脸书上做了如此的解释“这个国家有很多问题，但是我永远尊重我的国家、我的总统和我的国旗”（I will never lie down when the President of this great country comes to shake my hand! There may be plenty of issues in this country but I will always respect my country, my president and my flag）。

在这里，冈德森显然把对总统起立这个举动，联系到了川普总统几天前狂批猛骂的橄榄球队员面对国旗不举手起立反而单膝下跪的动作。以我过去的主张，运动员利用工作时间，在大庭广众下对国旗作出有悖逆含义的动作，绝不值得支持。但是今天这个新闻却让我换了一个思路。什么才是爱国？国旗是国家的象征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最高法院判定连焚烧国旗都属于言论自由而得到宪法的保护，仅仅是不起立，又能说明什么呢？

在西方国家，举手宣誓就相当于中国人的指天发毒誓了。若要解决“爱国”这个难题，我们不妨看一看两段截然不同而又异曲同工的宣誓词，第一段是总统入职誓词：

“我谨庄严宣誓，我必忠实执行合众国总统职务，竭尽全力，恪守、维护和捍卫合众国宪法”（I do solemnly swear (or affirm) that I will faithfully execute the Office of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will to the best of my Ability, preserve, protect and defend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令我惊讶的是，总统红口白牙发誓的内容，没有提到保卫国家安全，也不说维护人民福祉，而是竭尽全力捍卫美国宪法。总统是官最大的美国人，那么刚刚成为美国人的新移民是如何发誓效忠国家的呢？在宣布停止对他国效忠之后的第一条，每个人都要庄严宣誓“支持和维护合众国宪法”(I will support and defend the Constitution and law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against all enemies”。既不是对国旗肃立，也不是对总统效忠，而是捍卫合众国宪法。

这个好像有点难，因为美国宪法并非一成不变，比如最开始的条文说黑人是五分之三的人，后来又有喝酒违反宪法的条文，这些荒唐后来都改了。再比如拥枪的宪法第二修正案，难道支持枪械的管控就是不尊重宪法不爱国？篡改一句大诗人歌德的话：条文是灰色的，唯有生命之树常青。美国宪法的生命之树，就在于它的序言第一段：

我们合众国人民，为建立更完善的联邦，树立正义，保障国内安宁，提供共同防务，促进公共福利，并使我们自己和后代得享自由的幸福，特为美利坚合众国制定本宪法。（We the People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Order to form a more perfect Union, establish Justice, insure domestic Tranquility, provide for the common defence,promote the general Welfare, and secure the Blessings of Liberty to ourselves and our Posterity, do ordain and establish this Constitution for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这是合众国宪法的生命之树，这个结论不是我下的。当年美国内战南方根据民意宣布独立，好像也是蛮符合民主原则的。但是最高法律开门见山第一句庄严宣布，We the People，而不是We the State，建立的美利坚合众国。因此，独立与否，必须全体人民决定，而不是你们几个州就可以左右了。南方叛乱的法理基础，顿时呼啦啦似大厦倾。

We the People这个主语之后谓语和宾语，“建立更加完美的联邦”（a more perfect union），才是每个公民的奋斗和责任，对宪法的最大尊重。在这个前提和目的之下，不论是骂总统，甚至是烧国旗，都不是问题。

川普总统对橄榄球员大骂“狗娘养的”，把国旗和“爱国”联系起来；而冈德森这位赌城枪案的受害者，则更进一步，第一次把尊重总统和国旗，国家相提并论了，这是我在美国多年来第一次听到，我既感触于他朴素的爱国情怀，更忧虑于这个国家狂热的民粹气氛。查查历史，把批判政府和背叛国家混为一谈，美国在这个问题上是有历史教训的。就在宪法保护言论自由的墨迹未干的时候，亚当斯总统在1798年通过法律《外国人煽动造反法》（Alien and Sedition Act）宣布“写说印虚假恶意诽谤的文字，反对美国政府和总统”，可判六个月到五年内有期徒刑（To write, print, utter or publish, or cause it to be done, or assist in it, any false, scandalous, and malicious writing against the governm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or either House of Congress, or the President）。

基于美国全国“爱国”热情高涨的现实，我修订原有观点，支持橄榄球员实践宪法第一修正案的言论自由。面对国旗而拒绝站立，这是另一种层次之上的勇气和爱国。

漫画作者：华邮漫画家Ann Telna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