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遍天下,抑或坐守陋室而志意充然?
这次春假去了坎昆,也许是因为图便宜选了一个档次较低的度假村,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两个印象,蓝蓝的海和整天不停地吃。除了吃胖一圈肉晒暴一身皮,好像就没留下啥痕迹,就随便写点胡思乱想,也算没辜负这好几千刀的旅行。
- 度假与工作的关系。
我向来是主张工作和属于自己的时间是严格分开的。除了极其特殊的情况,晚上回家不查电邮不加班。一个是因为懒,再一个是对工作早失去了热情。美国人不是有句俗话吗“Choose a job you love, and you will never have to work a day in your life”。如果有一份热爱的工作就是度一辈子假,可是谁又有那个福分和缘分呢?我感觉混文学城时不时舞文弄墨的饮食男女们,有不少还有点小资文青的浪漫幻想和举世混浊而我独清的出世情怀。我也不例外,每日被世事所累柴米油盐,有时希望能早日退休从此闲云野鹤悠栽游栽做一个隐居世外桃源之人。可惜年已不惑财务自由还一眼望不到影,那么一年几次度假就将就算短期隐居了,那能让公司的俗事坏了心情?但是这一次的情况有点特殊,八天的假期里我预感到妖蛾子可能会不少,完全不搭理email也许会耽误事得罪人。正矛盾呢,看到一位网友为写而写的一篇文章《幸福生活从那里来》,里面提到幸福感与工作是成正比的,幸福的人会更感激自己的工作。这蛮有道理的,为了工作而影响生活和心情当然不值得,但是为了刻意营造一个虚无缥缈的个人空间而过分强化工作和生活的泾渭分明,好像也大可不必。古人云,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隐居旷野依赖外界的宁静来祛除内心的焦躁,只是隐士中的下者;而稳坐喧闹的集市也能心止如水,就有点真隐士的味道了;真的旷世达人,居庙堂之高,处官宦之险,却如同身居荒草野田,出淤泥而不染,累俗事而不动心性,端的一个名士风流,英雄本色。那么一边度假,一边游刃有余,心情愉快地处理工作,既协调了公司项目,又在蓝天大海之间享受生活,不能自吹成大隐于朝,好歹也是中隐于市吧。 正如写写网友所言,有这样一个正确的态度,也就不用整天念叨退休而不得了。
可惜接下来的情节就不如意了。把一切想通了,我晚上听着外面的潮声,心情平静打开电脑,刚看了几个email,本公司电脑的安全设置居然检测出网络IP来自墨西哥,自动关掉了机器。原来本公司规定公司电脑不得在中国俄罗斯和墨西哥使用,这个规定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以为硬盘主机坏了。心想真是天不从人愿,好容易想通了一个重大问题却让碰上这样千年不遇的倒霉事。
终于回到美国,开机,电脑肯定也立即定位了,我惊喜地发现居然一切恢复正常,长舒一口气,硬盘数据丢失的危险化解了,但是这场虚惊害得我整个假期都惴惴不安的,太亏了。
2. 玛雅文明毁灭原因之瞎想
坎昆虽然在墨西哥,但是已经非常美国化了,游客乌泱乌泱都是美国人。虽然如此,毕竟近水楼台,还是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当地特有的土著文化,比如附近的Chiche Itza就是一个最富盛名的北玛雅人金字塔遗址。玛雅人属于南美的印加帝国,处于北美的墨西哥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长期处于强盛的阿兹泰克帝国的统治。经过实地观察,又看了一些相关的历史小册子,这两个印地安帝国野蛮的祭祀文化让我震惊。比如在十五世纪末阿兹泰克一位国王的加冕礼上,整整两万名俘虏在祭坛上被开膛破肚,尚在搏动的心脏被挖出来祭太阳神,大屠杀的狂欢整整持续了四天,从清晨到日落。坎昆半岛没有湖泊和河流,却有一种很深的岩洞湖(senotes), 本来是上帝赐给玛雅人避暑清凉的好去处,但是玛雅人却把它当成丢弃祭祀儿童尸骨的万人坑,另人不寒而栗。你或许说所有国家的历史都充满了黑暗,比如中世纪欧洲残酷的宗教裁判所,但也远远没有邪到印加阿兹泰克这样流水线式以屠杀活人祭祀的程度。
Chichen Itza玛雅金字塔
活人祭坛
用于抛尸的Chichen Itza熔岩洞湖。表面平静的湖水之下,下面究竟隐藏了多少冤魂与罪恶?
本来应该是戏水消夏之所
西班牙人对美洲的征服历史,也是充满了太多的不可思议。不论是Pizzaro孤军深入生擒印加皇帝,还是Cortes深入虎穴掀翻阿兹泰克,在军事史上都是难以想像以少胜多的大逆转。就拿Pizzaro来说,他的队伍才开张,一百多个人七八条枪,基本都挥舞大刀长矛,却深入印加帝国首都Cajamarca的腹地,外无援兵,内无接应,印加帝国皇帝Atahuallpa统治一个数百万人的大帝国,麾下有八万人的军队,本土作战,天时地利,又携刚刚打赢一场内战之余威。结果两个文明一冲突,印加军队如同泥捏的一样被碾成齑粉,上千玛雅战士被杀,连皇帝本人也成了西班牙突击队的阶下囚,但是Pizzaro麾下的百十号人却不损一个。这场大屠杀式的“战役”成为无数历史学家的困惑,人类学名著《Guns, Germs, and Steel》给出了三个解释:枪支,细菌和钢铁。只是这样的理论固然可以揭示人类社会演进的大趋势,却依然无法回答Cajamarca战役这个孤立历史事件的成因。在十六世纪西班牙人还没有威力超过弓箭的枪支火器;细菌病毒重创印地安文明也是多年以后的事情;虽然印加军队的木棒石器的确比欧洲人钢铁铸成的刀剑铠甲落后一个世代,但在那一个人海战术血肉相搏的冷兵器时代,这一切好像都不能解释玛雅和阿兹泰克不堪一击,忽喇喇似大厦倾的结局。
有趣的是,Pizzaro初会印加皇帝,一手拿着十字架,一手递给陛下一本圣经;Cortes朝拜阿兹泰克国王,也给狠狠他上了一课:你们拜的是鬼而不是神,还是让我在你们的金字塔上修个十字架吧。阿兹泰克国王反应还算客气,说我们的太阳神是真神,你快收回你的话吧;但是印加皇帝却狠狠把圣经扔了出去,结果被西班牙人当成摔杯为号,一拥而上将其生擒,推倒了美洲印地安世界坍塌的第一块多米挪骨牌。
我向来不以为中世纪的天主教是什么正人君子,相反,他们假冒伪善,排除异己,摒弃科学,但基督教毕竟是人类文明的载体,无心插柳地催生了司法独立的萌芽,培育了无数伟大的音乐美术艺术。在西方文明和活人献祭吃人果腹的印加文化的对撞中,也许真是万军之耶和华发雷霆之怒,挥正义之鞭,在冥冥中给自己的西班牙子民一个助力,创造了Cajamarca之战这样以少胜多的神迹?
3. 走遍天下和宅蜗在家
八天的旅程转眼过去了,坐在飞机上一算账,坎昆度假村倒是经济合理,一家四口七天总共也才不到两千,可是这六百刀每人的飞机票就让人有点肉疼了,这也没辙,娃上了中学就不好请假了,只好选在四月学生放春假的高峰期出行。真是后悔在无牵无挂二人世界的年龄就游遍天下,可是年少就可以随心所欲了?明朝大儒宋廉看得清楚,他在《送天台陈庭学序》中慨叹“方予少时,尝有志于出游天下,顾以学未成而不暇”,真是说到每一个留学海外莘莘学子的心里去了。那么戴上博士帽功成名就之后呢?宋廉又说“及年壮方可出,而四方兵起,无所投足”,说走就走的幸福都是类似的,想走而不能的各有各的不幸。我们如今虽处太平盛世,但现代人被家庭牵挂孩子学业工作负担所拖累,面对故乡异国大千世界,玩心虽大,时间有限,很有“无所投足”的感觉。那就等到退休吧,宋廉也是这么想的,刚好他也赶上了好时候,“逮今圣主兴而宇内定,极海之际,合为一家”, 总算万事具备了,可惜身体又出了问题,“而予齿益加耄矣。欲如庭学之游,尚可得乎”?我们也希望美国“圣主兴而宇内定”,无奈这个国家积习难返,social security据说n年后就要破产,Medicare也是无以为继,新通过的trumpcare允许保险公司加给老年人比年轻人高达五倍的保费。在这个大趋势下,有谁敢随便退休?真干到七老八十了干不动了,“齿益加耄矣”,一身的高血压冠心病关节炎,哪里也玩不动了,想游遍天下,不用问“尚可得乎”了,因为那肯定是做梦。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只要自己想通就好了。宋廉老先生虽然是宅男,但毕竟是学富五车熟读四书五经的大儒,坐而论道,居然还给他宅出了一个直追古仁人先哲的高度。他说“然吾闻古之贤士,若颜回、原宪,皆坐守陋室,蓬蒿没户,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无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我为这句拍案叫绝。象我等如此升斗小民,终日为子女教育养家糊口而忙忙碌碌,不敢奢望有多么舒适安逸的退休生活,反而真正要作好白发苍苍的时候“坐守陋室,蓬蒿没户”的准备,但是并不等于我们不能“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那是因为我们的精神世界“得有出于山水之外者”。至于这个精神支柱到底是什么,我还在追求,还没有答案。
飞机上眺望坎昆海边旅馆岛链
回到陋室,“蓬蒿”没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