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与龙啸云

　　曾经写过一篇说古龙小说人物的文字，标题是“林仙儿为什么不让阿飞上她的床？”，在文中我讲没有上有江湖第一美女之称的林仙儿以她的美貌和身段，当然还有心机，你也可以说成是智慧，让当时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杰们都成为了她的入幕嘉宾，但是也都是付出了沉重甚至惨重的代价的。而没有上过林仙儿的床的男人有两个，一个是以飞刀名动江湖素有“例不虚发”的小李探花李寻欢，另一个则是快剑阿飞。

　　李寻欢在古龙的笔下是一尊神，可以说是百毒不侵，所以林仙儿是征服不了他的。而阿飞呢？林仙儿当然知道阿飞是爱她的，但是她不相信爱情，因为她知道男人的爱情是靠不住的，但是她利用了阿飞的爱情，她想以阿飞对她的爱情来控制这个青年人。玩弄爱情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最终结局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必将失去爱情，甚至失去一切。林仙儿在书中最后沦落为人尽可夫的娼妓，这是古龙安排给她的命运，而所有的读者也并不感觉出乎意料，以为这是林仙儿差不多的结局。

　　在我的上一篇文字里我说，没有被林仙儿征服的男人有四个，李寻欢是一个，阿飞是一个，他们都没有上过林仙儿的床，李寻欢是不上，阿飞是林仙儿不让他上。李寻欢是自觉的不上林仙儿的床，当林仙儿的色诱失败之后，这个纵横江湖无往而不利的女人知道了，她遇到了最危险的对手甚至是敌人。而阿飞呢？林仙儿是拒绝这个因为爱而忘记自己是谁的年轻人上床的，但是，这个自以为深谙男人心理的江湖第一美女最终失败了，她失去了阿飞的爱情，也失去了这个人。

　　在古龙的书中，没有被林仙儿征服的男人还有两个，一个是天下第一帮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另一个是只听命于上官金虹让江湖人闻名丧胆的杀手荆无命。而上官金虹和荆无命是上过林仙儿的床的，但是他们没有被林仙儿所征服，面对这样的男人，林仙儿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咒骂，说他们是禽兽。我知道有很多男人是非常钦佩上官金虹和荆无命这样的男人的，但是他们并不是上官金虹也不是荆无命，所以在林仙儿的眼里，他们一定是禽兽不如的。

　　在写完关于林仙儿与阿飞的文字之后，有一天我再次阅读的时候，发现自己有一个巨大的疏忽和纰漏，那就是没有上过林仙儿的床的，也没有被她所征服的，还有一个男人，那就是龙啸云。这个与李寻欢称兄道弟的男人，这个娶了林诗音的男人，这个与林诗音生养了一个儿子的男人，而林诗音这个女人，在所有读者的心里，本应该是嫁给李寻欢的。

　　李寻欢与林诗音，有情人终于没有成眷属，李寻欢似乎也终生为这段感情所苦，林诗音似乎也终生不得真幸福，这让很多这本书的读者们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在古龙的笔下，李寻欢是完美的化身，而读者们则不这样认为，他们诟病小李探花在爱情上的态度和做法。我理解这些读者的想法，因为我也曾经地做如此想，那时候，我既不理解古龙，也不理解李寻欢，其实是没有足够的阅历，可以说是不理解人生。

　　在古龙的小说中，小李探花李寻欢出关十四年之后重返中原，在漫天大雪的路途中即遭遇了一系列令常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他遇到了剑客阿飞，还遇到了美女林仙儿，这两个人随便你遇到哪一个，都是三生有幸的事情，因为与他们的名字有关的故事都会成为传奇。李寻欢遭遇阿飞与林仙儿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传奇。而当李寻欢遭遇到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的厄运来了，这才是古龙要讲的故事的刚刚开始。这个孩子的名字叫龙小云，正是龙啸云与林诗音的孩子。

　　龙小云出场的时候，古龙是这样描写他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红斗篷上镶着白兔毛的边，看来就像是个粉装玉琢的红孩儿。”我们都知道在吴承恩的《西游记》里牛魔王与铁扇公主的儿子也叫红孩儿，其实古龙心里的龙小云的形象就是红孩儿的托生转世。在李寻欢得知这是故人子之前，古龙就以红孩儿名之。而这个红孩儿也与那个红孩儿有十足相似的地方，带着一身的邪恶之气。

　　在我小的时候阅读《西游记》的时候，对于红孩儿的一出场便没有好感，因为我预先的地知道这是一个要吃唐僧肉的妖怪，虽然吴承恩笔下的红孩儿的造型是最不像妖怪的一个妖怪。但是这个貌似天真烂漫一脸无邪的孩子极深的心机和狡诈，让唐僧师徒屡屡中计几乎着了他的道儿，而他的高强武功和法宝也让孙悟空束手无策。曾经有人研究《西游记》，言之凿凿地说红孩儿是太上老君和铁扇公主的私生子，也就是说这个妖怪是有背景的。我们都知道在《在西游记》里，没有背景的妖怪都被打死了，有背景的妖怪都被接走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此处不表。

　　然而，吴承恩笔下的红孩儿相比于古龙笔下的“红孩儿”，那简直就是生长着翅膀的天使了！对于《西游记》里的红孩儿，我们顶多的是厌恶之情，希望唐僧能够意识到这是一个妖怪，也希望孙悟空能够施展武力把他打败，而最后红孩儿的结局却也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感到皆大欢喜。但是，对于古龙笔下的“红孩儿”龙小云，我和读者们则没有这样的心情，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希望李寻欢一掌拍死这个手段毒辣心思阴损的小小少年，因为我们在这个少年身上，看不到一点有关人性中美好一点的东西。这是一个邪灵附体的孩子。

　　李寻欢最终没有要了龙小云的性命，只是一掌挥出废了他的武功。而当李寻欢知道这是龙啸云与林诗音的儿子的时候，最精彩的人生传奇故事只是刚刚开始。因为他不得不去面对过去的结义兄弟和曾经的恋爱之人，他甚至准备接受一通最愤怒的责骂，他也不想为自己做任何辩护。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龙啸云没有这么做，当李寻欢出现在龙啸云府院门前的时候，龙啸云似乎并不相信这是真实的发生，他的眼里噙着激动的泪花，只是不住喃喃道：“兄弟，你真是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林诗音对于再次见到李寻欢时是什么样的态度和神情呢？古龙是这样的写的：“他只希望这又是个梦，但真实永远比梦残酷得多，他连逃避都无法逃避，只有以微笑来掩饰住心里的痛苦，勉强笑道：‘大嫂，你好！’。。。。。。而林诗音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一声呼唤。她的心神仿佛已全贯注在她的儿子身上。”我以为古龙的这段描述精彩至极，这正是古龙笔下和心里的林诗音。如果你不能理解古龙的这段描述，是因为你不能像古龙一样理解女人，好像有人评价过古龙，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懂的女人的男人之一。

　　接下来发生在故事我就不多赘言了，读过这本书的人都知道李寻欢在龙啸云的家里遭遇到了什么，龙啸云表面上的情深意重义薄云天掩藏这深沉的祸心和杀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面带微笑的，古龙对于这个人物的塑造是相当成功的，对于金庸笔下的伪君子岳不群我们也许只是厌恶而已，而对于这个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龙啸云，我每一次阅读这本书的时候，都想一刀杀了他！

　　而李寻欢对于龙啸云所做的一切都是知道的，即使龙啸云在他背后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候，他依然面带微笑，既不说破，也不责怪。他似乎知道龙啸云一定会这么做的，他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我以为他是深刻地理解人性中的阴暗与卑鄙的一面。当一个人在你面前自以为是地赤裸裸地表现阴暗与卑鄙的时候，作为人类应该是感到悲哀的，李寻欢面对着这巨大的悲哀，却依然能发出微笑，原因只有一个，他是李寻欢！

　　李寻欢是谁？“一门七进土，父子三探花”这是李家的荣耀，也是小李飞刀的标签。在古龙的笔下，李寻欢不仅是个饱读诗书的武林中人，而且是一个吃喝嫖赌无所不精的顶尖高手，吃喝嫖赌一向被很多人认为是恶习的，李寻欢却样样精通，这位小李探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林诗音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对于林诗音的爱情我们不做探究，这是一个最愚蠢的课题，不谈也罢。

　　当李寻欢站在龙啸云府门前的时候，古龙有过这样一段文字，极容易被读者忽略的：“但这本是李寻欢自己的家园，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在这里，他曾经度过一段最幸福的童年，得过最大的荣耀。可是，也就在这里，他曾经亲自将他父母和兄长的灵柩抬出去埋葬。”这段文字是极为重要的信息，也就是说李家是曾经阔绰过的，“一门七进土，父子三探花”想不阔绰都难！但是李家终于衰败下去了，小李探花的父母和兄长因何而死？古龙没有交代清楚。总之，青年时候的李寻欢是有资格被林诗音爱上的，即使他是一个纨绔子弟，难道不是吗？

　　李寻欢是在朝廷里做过官的，这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儿，探花郎本来就是要做官的，如果做得一帆风顺的话，名垂青史或遗臭万年都是说不定的事情，而李寻欢并没有把这个朝廷命官做到底做到头，在古龙的文字中，通过少林寺心树大师的嘴把其中原委道了出来。

　　“李寻欢凝注着杯中琥珀色的酒，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徐徐道：“老实说，我实未想到这次救我的会是你。”心树冷冷道：“我并未救你。”李寻欢道：“十四年前，我弃官归隐，虽说是为了厌倦功名，但若非为了你那一道弹章，说我身在官府，结交匪类，我也许还下不了那决心。”心树闭上了眼睛，黯然道：“昔日弹劾你的胡云冀早已死了，你何必再提他。”

　　李寻欢喟然道：“不错，一人佛门，便如两世为人，但我自始至终都未埋怨过你，那时你身为御史，自然要尽为官之责……”心树大师的神情似乎有些激动，沉声道：“你弃官之后不久，我也隐身佛门，为的就是自觉‘言多必失’，却不想毕竟还是遇着你……”李寻欢笑了笑，道：“我更未想到昔日文酒风流的铁胆御史，今日竟变做了修为功深的得道高僧，而且会在我生死一发时，救了我一命。”

　　心树霍然张开眼睛，厉声道：“我早已说过，我并未救你，而是我自己功力不够，才会被你所劫持，你万万不可对我稍存感激之心。”李寻欢道：“但若非你在屋中对我示意，我也未必会闯人这里，若非你全无抵抗之意，我更无法将你留在这里。”心树嘴角牵动，却未说出话来。”

　　从以上的李寻欢与少林寺心树大师的对话中，我们可以了解到李寻欢弃官归隐的原因是被当时同朝为官的素有“铁胆御史”之称的胡云冀上了一道弹章，罪名是“身在官府，结交匪类”。而这位“铁胆御史”胡云冀在李寻欢弃官之后不久，也隐身佛门退出官场了，因为他自以为“言多必失”。

　　古龙并没有告诉我们李寻欢当时身陷一桩怎样的公案之中，结交的是何种“匪类”，而胡云冀上一道弹章是必须的，否则又怎会有“铁胆御史”的美誉？然而这道弹章上去之后，一个弃官而去，一个归隐佛门。我们真的不必知道当时的故事缘由和具体情节，我们应该知道，李寻欢和胡云冀是两个怀有良心的人，而良心这种东西，是无法在中国的官场里混下去的！

　　小李探花的家道是一定会衰败下去的，他经历过了，并亲自埋葬了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他把大好的家园慷慨送给了他的结义兄弟龙啸云，从此远走关外他乡，并断绝了与林诗音的一切感情纠结。而那个林诗音，作为一个女人，最终究要嫁人的，除了龙啸云，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似乎这个龙啸云也并不比小李探花差多少。

　　是的，假如没有李寻欢的对比，龙啸云似乎是无可指责的，他是有功名心的“上进”男人，他的性格是圆滑世故的，结交的都是名动一时的江湖大V，这是一个有口皆碑的武林中人，谁不以认识龙啸云为荣呢？李寻欢呢？声名狼藉之辈，侠义道上的“英雄豪杰”听到小李探花的名字，是要皱一下眉头的，如果不是忌惮他手中那把“例不虚发”的飞刀，恐怕也用不着龙啸云施展最卑鄙下作的手段了，李寻欢早已就被江湖除名了。

　　古龙笔下的李寻欢并没有怨恨过龙啸云，林诗音也似乎是爱着龙啸云的，这个男人毕竟是自己孩子的父亲。李寻欢不怨恨龙啸云，因为龙啸云对于林诗音的爱是真诚的。作为一个男人，即使庸俗不堪，即使卑鄙无耻，即使加害于自身，李寻欢都选择了宽恕，甚至丝毫的不放在心上，这就是李寻欢的胸怀，这就是李寻欢对于爱的理解。

　　古龙的武侠小说中的男主角都是中年男人，这一点与金庸大不相同。有的读者喜欢金庸，有的读者喜欢古龙。我是喜欢古龙的，如果让我与金庸在一起喝酒，我无话可说。如果让我与古龙一起喝酒，不必说话。喝酒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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