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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中美两国当工人的不同感受

我在中美两国当工人的不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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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中美两国当工人的不同感受


作者: 阳和平

阳和平(Dr. Fred Engst),是新中国的国际友人,美籍农业专家阳早(Sid Engst)与寒春(Joan Hinton)的长子,1952年出生在北京(宋庆龄亲自为他取名),长在西安国营草滩农场,对中国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亲身经历了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包括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等整个过程,对新中国的历史也有深刻的研究。在中国工作和生活期间他多次应邀到高校做讲座,评点中国经济和新中国历史,讲述他们一家人与红色新中国的传奇经历,使众多青年受益良多。阳老师为美国罗格斯(Rutgers)大学经济学博士,现任教于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阳和平母亲: 美国女物理学家、中国绿卡第一人。先后毕业于本宁顿学院、威斯康星大学、芝加哥大学,获博士学位。美国核物理学家、共产主义革命者、国际主义战士,芝加哥大学核子物理研究所研究生,是曼哈顿计划中少数的女科学家之一,在洛斯阿拉莫斯(Los Alamos)武器试验室做费米的助手。1948年来到中国延安,为中国农业机械化贡献力量,并与丈夫美国人阳早在延安结婚。新中国成立后寒春并未参与中国的核武器研制计划。她长期居住在中国,是最早获得在华居住权(即中国绿卡)的外国人士。她和她的丈夫阳早、哥哥韩丁均被称为“中国人民的好朋友”,“国际友人”。

阳和平父亲: 长期在中国的美国专家。他在中国养了一辈子的牛。他称自己是“解放全人类的世界公民”。他在延安为“小米加步枪”的精神而感动,深信得到百姓拥护和支持的中国共产党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一定能实现“解放全人类”的伟大理想。每当人们问及他为何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时,他会回答:“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对我们的影响是巨大的,我为信仰而来。”

阳和平演讲文字记录如下:

我今天讲讲个人的经历。我是生在中国,长在中国; 北京生西安长的,我也是西安人(用陕西方言)。今天就讲讲我在中国毛泽东时代当工人和以后在美国当工人的对比。为什么这个对比有意思呢?我想想,好多的中国工人是被“温水煮青蛙”了,等到他没有社会地位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太晚了。我是在中国毛泽东时代当工人当了五年,到美国马上就没有主人翁地位了(众笑)。这个感觉是非常明显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是1968年初中毕业的,分配到工厂,北京的光华木材厂,当时你要问我在中国当工人是什么感觉,我还真是没法说清楚。因为没有对比,感受不深,就像让鱼去描述水,它真是不知道除了水还有什么世界。在毛泽东时代当工人,他以为当工人就那么回事儿,我到美国去当工人才发现,还真是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呢?一言难尽。你在美国、在资本家那里当工人,你怕老板。

八十年代中国有一种说法,叫“大锅饭,养懒汉!”可是我是到了美国以后才学会“偷懒”的(众笑)。在毛泽东时代,我们不会偷懒,为什么?为什么毛泽东时代的工人那么 “傻”?不是真的傻,我们其实很清楚,我们的劳动目的不是为资本家赚钱的。工人阶级其实有一个本能的勤劳、勇敢的特色。那些贪图享受,那些认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人,那种右派的资产阶级思想家,他们是以己度人的。真正的工人,他们对自己的劳动是有成就感的,有一种我创造出的东西,我对这个东西是有感情的。

我在光华木材厂当工人的时候,就是个普通工人,先是用热轧机制造塑料贴面板,以后调到胶合板车间。那时候吃饭在食堂,住在宿舍里,有学习。七十年代我们学马列,所以我这个根底儿是那时候打的。当时工人在一起吃住,在一块儿劳动。我到了美国去以后,老是想家,想的不光是我的父母,还想着光华的工人,梦里都想着他们。

到美国我先是在韩丁的农场干了一年,以后到费城附近的工厂打工,当过复印机修理工、商场计费器修理工,后来多次失业。

头一次失业,我以为是天塌下来了。在中国有生活保障,有安全感,没有经历过资本主义的考验,中国人到那儿去真不适应。一失业,我说:我做什么做得不好,你干吗不要我了,我做什么错事了,你凭什么把我给解雇了?(众笑)后来失业次数多了就油了,失业嘛就是逼着你放假罢了。

有一次失业的时候,在报纸上看到一家钢铁厂登广告招收电工,我就去应聘了。文化革命的时候我没事就鼓弄电,做马达什么的,我有一些电的知识。应聘的时候我就说自己是电工,他在美国也没有办法查。他就给我一个马达和一个启动器让我接起来,我接起来了,他就雇佣我了。

头一天上班,工头派活儿,工人们都在一块儿干活,我就把中国工人干活儿的劲头拿出来了,工头话还没有说完呢,我就把扳手拿起来干活去了。当时没人说什么,工头一出去,一个工人抓住我说:“你干什么呢?!”我说:“修马达啊!”他说:“你傻瓜呀,修好了你就失业了!”也是啊,所以我在美国才学会了,当工人必须会作秀:干得很欢,不出活儿,这才叫偷懒。(众笑、鼓掌)

毛泽东时代的工人真是不会偷懒,真不会偷懒儿。这不是说工厂里没有一个偷懒的,我们班里就有一个,大家叫他赖包,就是赖包儿。他是除了本份工作以外,什么也不帮别人的。其他的工人,我这边活儿干完了,你那边还忙,我去帮你一把,干完了我们一块儿休息一会儿。

那时候,毛泽东时代的工人,不怕干部到车间来的。你干部来,比如厂长来了,大家就会说:“哟,好长时间不见你了,你是不是脱离群众了?”对吧?你现在活干完了看报纸呢,那不是说厂长来了工人就害怕。因为活是一批一批的。我们做这个塑料贴面板,或者做胶合板,胶合好了然后放到热压器里热压,需要等五到十分钟时间,这时候厂长来,你该看报纸看报纸,该喝茶喝茶,该聊天聊天,他来不来无所谓的,他不能开除你,对吧?工人那时候不怕干部,倒是干部怕工人,怕工人贴大字报。(众笑)

我到美国当工人就完全不一样了,工头来了你必须是干活的,你不干活就要走人哪。管理人员掌握着你的工作权利,那是很大的权利。

所以你想想,在毛泽东时代,靠什么把工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当官的、干部没有解雇你的权力,没有扣你工资的权力,那老百姓、工人为什么辛辛苦苦干活呢?凭的是什么?现在的人对这些觉得是不可思议的。

在资本主义社会当工人,要是工厂干部不在,那活儿马上就停下来了,对吧?(众笑、鼓掌)资本主义条件下是胡萝卜加大棒,一方面给你奖金,刺激你,不行就把你开除了,那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

但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工人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也在斗争中慢慢学会了对付资本家,学偷懒。学会对付资本家是挺有艺术的,我可以讲几个具体的例子,看看工人怎么对付资本家。最有效的是工人组织工会,不是黄色工会,是工人自己的工会,这是很主要的。但是平常干活时的小斗争也是不断的。

我在一个车辆厂工作了7、8年。有一次接到一笔订单,要制作上百辆车辆,就像地铁车辆那样。我那时候当电工,专门在车底下装那种很粗的电缆。头十辆车我们按照图纸学着怎么装这个电缆,学会了,从第十辆车开始,就要计时了。专门有一个人拿着个本子和秒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把时间记下来,这是非常“科学”的呀!跟我一起干活的一个高个子黑人非常有经验,他对我说:“今天,平常你熟悉的今天我干,平常我熟悉的今天你干;平常你是左撇子,今天是右撇子,平常你是右撇子,今天是左撇子;平常用气动工具的,今天用手动工具。”(众笑、鼓掌)

这还不够,固定电缆的螺丝帽是带自动锁的,帽上有个塑料圈,所以你拧这个螺丝帽的时候,你必须固定螺丝,否则它会来回转,你转一辈子也拧不紧。平常这种螺丝只要十圈就能固定好的螺丝,今天想办法给它转二十圈。由于固定螺母有上下两个扳子,但你看得见上面看不到底下,上面的扳手不停地转,转二十转,下面扣螺母的扳手一会儿上来,一会儿下去,只让它扣住十次,必须保证每一个二十转,不能有一个是十五转,因为有一个十五转,工厂方面就按这个计算了,还不能露馅。

而且我们还得看上去是全身的投入到里边。那时候八月份天特别热,我们头上系着纸巾,否则汗都流到眼睛里边去了,穿的T恤衫湿透了,我们俩作秀,表演得非常好。然后经过好几天,活差不多干完了,他一统计,说是三十多小时,我们松了一口气。以后越干越熟,一年以后,我一个人五小时就能干完了,还报三十多个小时,为什么?那时候我半工半读上大学呢,我的数学微积分的作业全在厕所里边写的,所以腾不出时间我怎么办?

这个劳资关系,管理者和被管理者,如果相互间是敌对的,就像猫和老鼠似的,你有你的办法,人家有人家的办法,中国有句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工人有对策,当然最主要的对策还是通过工会——工人自己的组织,通过这样的办法,和资本家斗争。

到美国后我经常回中国来,每次回来都到工厂去一趟。1977年回来时因为想家,除了想父母,我还跑到光华木材厂当工人,一去就是几个月,重新体验过去当工人的感受(动情落泪)。这怎么回事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回到美国后重新到美国工厂体验,为什么会到中国老想着回到老工厂和老工人共同再生活一段时间?那时候当工人确实是一个同志间的关系;在美国当工人,工人之间有感情,但是跟这个公司没有感情,你所记忆的是老板怎么样监督你,老是一个敌对关系。

北京光华木材厂现在没了,我觉得特别可惜,当年在美国打工的工厂也破产没了,我也觉得可惜,但是对那种工作环境,我一点也不怀念。为什么我老怀念在光华当工人的生活呢?我经常去看他们,现在好多光华的工人还住在垂杨柳那块儿呢。这里,就是说当家作主的工人阶级和打工的工人就是不一样,我那时候在中国毛泽东时代当工人,是一个工作,现在当工人,是打工,打工和工作,性质完全不一样,一个是当家作主的,一个是被奴役的。(鼓掌)

……

为什么今天的工人阶级到了这一步了,这个讲起来就深了,复杂了,我不能直接讲,我就间接讲一讲。间接讲什么呢?我这人小时候特别调皮,调皮到什么程度呢?我在西安草滩农场长大,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夏天收麦子的时候把麦秸堆了很多,我拿个笤帚把麦秸扫到一块儿,点火!就在大麦秸堆旁边点火,那可危险了。我很喜欢看那个火苗,觉得特别好看。我爸爸一看,他从牛场那边出来,跳过栏杆,把火踩死,抓起我回到家里,狠狠地打我的屁股,我记得好几天不省人事似的。我怕他,但还是喜欢玩火,只是在他不在的时候玩。

最后一次玩火是在1965年“四清”的时候,那时候农场和村里之间有条河,是怕口蹄疫病传播,所以让我们这些青年人去维护农场,不让农村的牛车马车来到农场,怕传染口蹄疫病。我在那里没事干,车辆不是很多,我又点火去了。当时是11月份,地上很多草叶子,杂草很多,火一点起来就越来越大,看着挺好玩。但旁边就是村庄,就是我们住的地方,突然担心起火要烧到那边村庄怎么办,害怕了,就把衣服脱下来打火,终于给把火扑灭了,我从那以后再也不敢玩火了。(众笑)

工人阶级也是一样。你给他讲:“你不关心国家大事,你总有一天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的。”我们当时不听啊,就像我爸爸打我屁股我也不听一样。(众笑、鼓掌)人必须经过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才能得到真理的,光听一面的正面教育这还不够。(鼓掌)有时我对此有些悲观,人们为什么非要经过第二遍呢?要有反面教员呢?我们有很多这样的反面教员,我们得感谢他们。工人阶级有了正反两方面的体验,咱们才会想想,建设社会主义的时候,怎样才能防止“自己的房子”被资本家占有了。不能光建房子,还得想办法防止“房子”被资本家占领了,这是很重要的东西。(热烈鼓掌)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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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yongbing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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