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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金女(三)

拜金女(三)

博客

三、小鸭变天鹅

1998年底。伊利湖畔封闭的大型南部公园购物中心。

模糊的记忆中,贾皓第一次见到时,已经在美国生活几年的安妮一身土气,灰头灰脸,穿的衣服颜色老旧,明显的是洗过次数太多的廉价物,且还不很合身,更像村姑。放在装潢高雅的SPA里,像后花园突然闯入了刘姥姥,感觉上有点别扭。安妮一米五几的小个,比一米七八的贾皓矮一截,却是较合想象的越南人平均身高。胸脯平平,发育不良,身体瘦弱得像个麻杆,唯一充满灵气的是那年轻的活力,土扑扑中闪烁着若隐若现的青春靓丽。

已经在美国生活多年的安妮,英文依然不灵光,断断续续的还是蹦不出几个有用词汇,且跑调厉害。敢说,能说,不怯生,叽里呱啦个不停,是贾皓唯一能搜索出的记忆片段。

那阵子,贾皓刚刚开始认识越裔群。此前对越南是个什么样的国家都没太多概念。记忆中的知识始于七九年,当时的他正在备战高考。年初开始,村头有线广播反复的播放中越间理不清、说不明的错综复杂关系:最好的武器优先装备越军,人民忍饥挨饿时还将大量粮食无私援助越南同胞。随后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措辞强烈的开战宣示。上大学后不久,又传来有亲戚朋友在云南、广西,在越战受伤阵亡的消息。

大学毕业后远赴他乡读研究生,从武汉到上海顺流而下的江轮上,一曲激动人心的《再见吧,妈妈》,帮助他消除了不少的旅途寂寞,让三天的苦旅变得异常的温馨和充满期待。

西子湖畔紫竹院傍美丽校园里,露天之下,一部催人泪下的《高山下的花环》,让无数热血青年内心的爱国热情得以燃烧,火焰旺盛,他的大学同学还因此参军。

是在认识鲍尔,并且决定两人将开始经营合作前,贾皓才开始恶补关于越南的知识:什么样的国家,怎样的文化传统,有何等独特历史等等。一个国家和民族,不应该也不可能只用“忘恩负义的小人”几个字就能概括完整。为什么中国和越南一度如此的亲如兄弟,为什么中国政府一度的一厢情愿的给予,最终却被收获恩将仇报?

深入观察后他发现,所有碰到的越南裔都很年轻,似乎是从天而降的外星人。而且,小伙子多吊儿郎当,小姑娘则多漂亮、文静,还吃苦耐劳。不少的女人,年纪轻轻就当着单身母亲,有的居然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越是漂亮的,单身的几率还越大,独自带着的孩子也越多。所有这些让他觉得,这是个谜一样的难以让人理解的族群。

开始和越南裔相处时,英语口语不灵光的贾皓负责对外,那一块更需要谋略、智慧和胆识,他做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六岁就来美国的合作伙伴鲍尔则负责对内,管理雇员和关照顾客,确保公司的良性运行,他做的有声有色。在他的感召之下,大量年轻的有志者(越南裔)投奔门下,以他为榜样,亦步亦趋的追着美国梦。从开始起,两个人就配合的异常默契,公司业绩则蒸蒸日上,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此奇怪的组合,居然有这般好的效果。

公司运行操作是鲍尔的事,美甲是个技术性很强的活计,在俄州还有不低的执照要求,需要满足一定时间的训练后,再通过州统一的标准考试,笔试和面试。面试就是直接做技术操作,问题不大。很多越裔由于英文有限,在笔试一关被一再淘汰。

那时候,美甲生意特别好做,难的是签下优良场地,再找来足够数量的优质雇员。在贾皓的眼里,美甲更多的是种艺术分享,而不仅仅只是时间上的分摊。与普通的餐馆生意还不同:不仅仅只是节省了顾客的时间,而且,还提供了顾客自己做不出的美感。

服务行业,位置极为重要。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多数的顾客不可能有时间、心情和耐心去寻找,就此节省点小钱。多数人会选择方便就近,环境优雅、服务质量高的地方获得满足。在爱美上,美国女人对自己一直很慷慨,因为她们知道,获得满足的不仅仅只是自己,美丽是有外溢辐射效应的。而且,也只有繁忙的生意和高雅的环境,才能吸引和保留尽可能多的高质雇员,就此形成良性循环。

问题是,越是高端的地方,对商业和财务信誉的要求越高。多数以难民身份到来的越裔开始时都很穷,甚至一直吃着政府救济,不仅缺乏甚至是从来就没有信用记录。而且,多数越裔还带来在越南养成的劣习:逃税漏税却私自积攒大量现金,以为这样做就是最好的积累财富手段。

而美甲作为一个新兴行业,美国地产公司对于它的经营风险认识陌生。结果,只能将其归为高风险一类,对租金和信誉的要求也相对高很多,又造成恶性循环。

就是在这种矛盾之中,贾皓看到了一个可以充分发挥自己智慧资产价值的机会,将一个英文不很灵光又无钱无技术的自己,和有勇无谋的鲍尔,实现互补对接,带来双赢。

初期,越南裔雇员连贾皓这个非越裔都排斥,看不出他身上的优势所在,自然也看不上他这个人,以为他和她们一样甚至更差,来美国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就像她们经常遇到的,在中餐馆干着粗活,拿着小钱的中国移民,自己没钱也没有语言,当然谈不上拥有知识和智慧了。借助于美甲行业的兴旺,口袋里钱多了点的越南裔开始瞧不起当初一起混的中国移民了。贾皓看出了这点,却没有做声。随后,这些高中毕业的年轻越南裔雇员们一次次警告、威胁着要离开,不想为他捧场。她们将他的沉默当成了软弱,想着在美国欺负欺负这些中国佬,报复一下昔日越南被中国的欺凌,特别是八十年代初期几乎失掉首都的耻辱。

于是,在多数情形,他只好选择站在幕后指挥,决胜千里,将第一线交给鲍尔,以为鲍尔和普通的越南人不同。同时,贾皓看出一份非常复杂的越南裔心理:既讨厌代表越南的越共政权,又在时时刻刻维护着越南这个国家的尊严。他得用智慧来实现破冰之旅的成功。

远离雇员的贾皓,自然就没有和安妮太多的沟通机会。随后断断续续的,听鲍尔说了些关于她的事,也没太多关注。那阵的贾皓挺忙,孩子小,生意又处于快速扩张期,几年下来就在四个州开了几十家分店,成为俄州当之无愧的行业老大,做着有朝一日拥有家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公司的美梦,一时颇为风光。他只做大局性的经营和管理,不做具体的技术活,也做不来。他手下几百号雇员,多数只知其名并不能对上号,除了早期从他的第一家旗舰店开始工作的“元老级”雇员。安妮算是元老之一。

关于安妮的记忆不多,依稀一点的也很模糊。最近的概念来自鲍尔的提醒:金融危机来前,她在西边的G购物中心买下家小店,生意一般般,负责打点的就是杰克。

贾皓记得,2008年底时,已经彻底清理了手下所有门店回国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他,开始有心情到各处购物中心看看市场行情,在第一线体会一下金融危机带来的具体影响。有次到G购物中心陪朋友逛街,逛到那偶遇还和杰克聊了几句。当时杰克说将回越南讨个老婆。贾皓开玩笑说,都三十几岁,还以为你只对男人感兴趣。

杰克去越南娶回的就是米娅,贾皓没法预测后来会和米娅拥有交集。他甚至都不觉得自己随后会再次和越南裔拥有任何交集,他早已决定不再涉足美容美甲行业了。多年之后他对上号,小店的店主是安妮而不是杰克,安妮拥有的这家小店,就是为杰克夫妻在美国生存准备的。杰克飞去越南的费用,也是安妮借给他的。安妮只比杰克长几岁,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还有钱盘下个十几万元的生意,手头也有不少余钱。杰克却依然一无所有,一穷二白。

杰克个子比安妮还矮小,烟瘾极大还喜赌博,一副长不大顽皮孩子模样,说话的语气也是有意识的匪气十足。老想将自己打扮的像个黑道老大形象,却一直相去甚远。走路摇摇晃晃像个野鸭,倒让他看上去和小混混形象极为相配。美国赌场很多,金融危机后迫于经济压力,俄州也开始让赌博合法化,赌民就此有了更近更方便的消费地,无需再跑到临近的滨州或稍远点的加拿大边境小镇。将小店交给杰克打点,安妮自己却在另外一个相对较忙的地方找了份工作,也做美甲。安妮做事的逻辑,一直让贾皓无法理解:在他眼里,那样小店的存在,最大价值就是为拥有者创造一个就业机会!

十多年不见,2011年底再次到来的安妮,丑小鸭变成白天鹅。那天蒙蒙细雨,晨雾像个被控制的幽灵慢慢悠悠的在周围、空中转悠。穿过薄雾走进店来的安妮,像个轻盈的小燕子:记忆中脸上的土气不见了,灰蒙蒙的皮肤被细腻和白嫩取代,装着打扮充满女人的韵味,捎带着一份气质。说话轻声细语,斯斯文文,有不少成熟女人的韵味,英文还挺流畅,虽然偶尔卡壳。最重要的是,她还会卖萌,时不时的,不经意之中会自然流露出女人特有的,表现温馨、温柔的肢体动作。在贾皓看来,那才是女人的韵味所在,魅力所依。

真没想到,还是个美人坯子。三十出头,正是女人风韵的年龄。一直和女人打交道,已经十几年的贾皓觉得。多年后,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对于她最初的记忆到底是真实还是臆想?

一个人带着孩子挺不方便的,这里离家近,几分钟车程,有状况随时可以照顾。安妮说话语气温顺,带着些许恳求。贾皓选择了相信,雇了她,力排众议。也是为了在这群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喜欢当决策者,主人翁感太强,有意无意慢待他这个老板的年轻美国女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权力的实在,强化他以柔克刚策略的实施:管理好一群年轻漂亮的美国女人,需要的是智慧和耐心,是技巧和艺术感。在他看来,安妮有她的优点:技术水平不错,有十多年的从业经验,再复杂的活儿应都难不倒她。能吃苦耐劳,是越裔比较普遍的特点,特别是女性。

贾皓用人,喜欢从优点和特点开始。其次才开始权衡劣势和缺点。他当然明白,她应该也有越南裔较常见的不足:过于看重金钱价值,有时甚至会为了小钱大打出手。

后来安妮还告诉他说,有一次在她工作过的小店,五十多岁的女人居然脱下裤子击打三十岁的女子,因为对方枪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顾客。在美生活的年长越南女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在这里表现无遗。钱就是命,也是唯一,似乎早已成为习惯,也是唯一选择。

安妮也不喜欢那样的工作环境,她想加入贾皓意在打造并且已经初具规模的企业文化之中,动机像米娅和安娜一样,就此逃离越南裔国民劣根性的一面。

面对来自米娅等人的强烈排斥,贾皓还是选择了采纳,有自己的考量:有些难度大的假指甲活计,美国女孩不学也不想学,他只能雇佣越南裔的女人来做。而且,他相信优良拥有融化无良的巨大威力。此时,安妮在G购物中心的小店已经关门好几年,十几万的投资就此打了水漂漂。

由于一直在越南人开的小店工作,相处的只有越裔雇员,开始时,安妮身上时不时会冒出明显的越裔毛病:会为一点点的可能佣金差异,刻意去挑选顾客和服务项目,就此破坏大家都在遵守的公平轮班流程,相互间的关照和迁就。结果,原本从开始就被米娅联合其她雇员阻击的安妮,不到一个月,成为所有店员想赶走的人。而且,她待客还不守承诺,说好的预约时间却寻借口不出现。对待挑剔的顾客态度生硬甚至野蛮、粗鲁。来自顾客的抱怨,八成由安妮制造。

习惯的力量还是过于强大。安妮的所作所为,和大家的和贾皓打造的公司文化格格不入:贾皓一再强调,在有人群,特别是一群人有利益关联的地方,就必然有独特文化。我们这里培植和养育的,是优雅、自尊也尊重他人,相互友爱。大家在开心中工作,顾客在开心和满意中获得享受。工作的目的不是金钱,金钱是开心工作后的结果。雇员让自己开心让顾客满意,我确保你们获得想要的金钱。

说了很多次,安妮却听不懂,或者说是不想懂。结果,所有人都一再的要求,贾皓炒掉安妮!贾皓选择了冷静: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短期的原因还是不可改变的痼疾?

他见到的安妮,有时特开心、快活,有时又忧郁、压抑。贾皓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女人性格多变,亦或是女人经期变化带来的波动,还是其它因素使然。在他眼里,安妮有时敏感、细致,有时却大大咧咧,大度、充满宽容,个性在极端状态间快速变换,极难预测。对不守时间,误了和顾客的预约,安妮的理由是孩子:保姆临时有事,孩子临时生病等等。

贾皓说,我能理解做单身母亲的难处,但是,提前打个招呼总不难?如果做不到守时,就不应承诺预约,顾客的时间也很宝贵。不能兑现就不要给人期待,这是最起码的文明要求。

他说时,她点头听着,似乎很上心。有时也确实能管几天,随后又是一如既往。有几次,让他特别气愤的是,她失约居然是在贸易中心购物时忘记,而且他给她发的短信,也因信号不好没有收到,打的电话之所以没接,也是因为信号不好。他不喜欢借口,更不喜欢乐于使用借口的人,不管是什么原因。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的人员素质,毕竟有限。

他忍无可忍,只能炒她的鱿鱼,在多次警告之后。第一次炒她鱿鱼那天她哭的像个泪人:我真的喜欢在这里工作,高端、位置好、雇员高雅,巴拉巴拉的理由说个不停。

贾皓说,既然在乎,就应拿出个在乎的态度。炒了之后她又让米娅来说情,还有自己一定做改变的承诺。米娅碍于面子,一方面用尽心机的阻击安妮的到来,一方面又不得不传话为安妮说情。他觉得不忍心,于是又让安妮这个既可怜,又可嫌的女人再回来。

贾皓有时候也迷糊:这女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安妮和米娅的表现,都有自我矛盾。

贾皓后来才明白,那一阵,应该是安妮成年后人生中最挣扎的一段,大家却都没有意识到:孩子出生不久,孩子的父亲又丢下她们远走他乡。几年前母亲因病去世,自己在美国都没有个亲近的人。

延伸阅读:拜金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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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伽马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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