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樱花盛开时(28)
第二十八章
安顿好小海风回来的飞机上,苍剑立时觉得生活是如此的空虚和孤独。他闭目养神,尽可能让自己忘掉这个孩子的存在。越是这样,眼前就会出现更多关于孩子的画面,很多时候还伴随着孩子的母亲。刚刚出生的时候,孩子捧在手里,就像一只小猫,为了这位无助无辜的小生命,他们甚至是去偷了猴子的奶,还抓了正在哺乳的母兔。一句话,当年他们三个男人,为了这个小家伙,想尽了办法,很多法子事后想起来奇怪、可笑、甚至是幼稚。但是,就是为了这个鲜活的小生命,他们愿意尝试一切,竭尽全力。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孩子不仅真的会活下来,而且还会长的如此的壮实。还是他父亲的遗传基因在发挥作用。不知道是上苍开眼,还是小家伙原本就和苍剑他们有缘。慢慢的,下家伙在不经意之中增加着重量和长度在成长。几个月之后,养育他变的越来越顺手,越来越容易,越来越有信心。在吴荣康面前,苍剑从来就没有提及当初养活孩子的艰辛,还有那无数个不眠之夜,和数不清的惶恐时刻。这一切付出获得孩子现在这种模样,对他都值,是他这辈回报最好的投资!
在孩子面前,他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他不是很能理解,无数的父母喜欢对孩子诉苦、邀功:当初养大你是如何如何的艰难,为的是什么?获得同情还是想要回报?孩子陪伴自己生活的这些时日,给自己带来的快乐,还有无数难忘的记忆,已经是对自己最好的回报,他知足。有天,如果他能找到少霖,一定让他帮自己将这一切写出来,留下永久的记忆。
坐在飞机上,他在继续的思考和回忆。他意识到这可能就是爱的感觉,已经进入他的心灵深处,时不时带给他温馨又时不时带给他烦恼。他不仅仅只是爱上了孩子,还爱上孩子的母亲!
小海风走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多了不少孤单的瞬间。他想到女儿:也不知孩子现在在美国过的怎样,好想飞去美国看看。但是,有很多事情他必须先处理完。
将小海风交给他父亲是最紧急的一件,现在总算做完,虽然很失落。下一步该是追回资产,这也是为了孩子的未来,那些资产是属于自己女儿的!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有点让自己心平气和的理由,也是在为女儿的未来打拼嘛!
回到省城,他一边在寻找商业机会,一边在适应社会。为了公司的资产,他费尽了无限的时间和心思,可依然在无数个政府部门的皮球之中被踢来踢去。于是,他去了北京,跑了很多部门,依然是收获寥寥。
那天夜里,刚刚从北京归来的苍剑,低着头懒洋洋地走出了飞机场的出口。他心灰意冷,沮丧的心情在几个小时的飞机延迟后,变的更为压抑。这阵子,北京的雾霾越来越重,持续时间越来越长。在北京呆的几天,天天像穿行在雾霾弥漫的原始森林。不同的是,原始森林充满树叶和植物腐败的霉气,虽然难闻,但他明白那是大自然再循环的一道程序,正是那种腐烂造就了森林植被的茂盛。而在钢筋水泥打造的人造森林,闻到的却是漫天弥漫的携带化学污染的微尘,而不仅仅只是气味——让人窒息的气味。如果工业化和现代化带来的就是这样的变化,难道这真的是一种进步,还是人类自我摧残进程中的一步进展?
走出飞机场出口没有几步,他被带着微微芳香的女士挡住去路。
“对不起。”女士用的是英文。他抬起头,一个宽大的墨镜盖住了她秀丽的脸,打扮淡雅,浅紫色的外套,散发出淡淡的茉莉花香气,若有若无。他本能的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还能感觉到那么一丝丝海洋气息。
他感到诧异:你是?
他从气味判断得出,来者是她,宋毓婷。只是今天的味道略微有点变化,有了平常人感觉不到的海洋气息。最近一段时间,他和她交往多了。烦恼的时候,他就来宋毓婷这里坐坐,慢慢的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很自然的合在了一起。他和她谈了在孤独海岛的体验,她感觉出他对海洋气息的留念,对这个他曾经习惯的大都市生活的不习惯,对污染越来越严重的都市空气的越来越厌恶。她甚至开始考虑,带着苍剑一起,去国外某个海滨生活,度过余生。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他觉得奇怪。她看上去不是巧遇,可他并没有告诉她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今天这样做,也只是一个临时决定。他在烦恼中都忘记了需要告诉她一声。看来,敏感的她不仅能够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需求,还可以精准的推算出他的行程。
这段时间,她满身心的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时时刻刻监控着他的行踪,担心他出事。她想陪着他,可是,他却不想让她多添劳累,更何况是到处求人,不想让她面对尴尬。
这真是个超级聪敏和细腻的女人!坐在车里副驾驶座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眼神看着她已经拿掉墨镜的侧脸。还是那样的秀丽,妩媚,岁月的流逝好像和她没有交集。
看什么呢?她带着粉红色手套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方向盘,两眼专注地看着前方,开着车。路面上车来车往,横冲直撞。“一个个都像在向鬼门关赶集”,她曾经这样形容路上的驾车人,今天又说了一遍。
她的车子已经换成了奔驰,却还是紫色,还是淡淡的,只是不再是原来那种浅浅的几乎看不出的淡淡色。她说,这就像个上了年岁的女人,需要加厚一点点妆一样,她让淡紫色变的稍微浓厚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可能这就是她的个性,血液中有种固执,无救的那种死不回头的固执己见,固守自己最原始的选择,最初的意念,历史的,曾经的,就是永久的!
好与不好,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旁人是推断不出来的。他一直记得她在很多年前似乎是在无意之中说的这句话。现在看来,这才是她个性的基础。
走进她的茶楼,昔日此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见了,大厅里静悄悄的,灯光也调的昏暗,就像被薄云遮住的月光下若隐若现的海浪,此起彼伏,伴随着海浪冲击岩石的拍打声。
他在前,她跟随其后,感觉就像行走在薄雾笼罩的海市蜃楼。扑鼻而来的还有一阵阵带有海鲜味的微风,微弱的,海盐味,被淡淡的类似桃花的香气所掩盖,普通的人的鼻子,恐怕很难闻出这其中隐含的味道。
压抑的心情,在此时此刻,在无形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好像又回到了海岛,回到了那个让他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轻轻松松的孤岛。
不知道是出于某种潜意识还是什么,他将右手平展地伸向后面,她立马用她自己平展开的手贴了上来。一股温馨的手温通过她的手心传到他的全身,他的脉搏也跟随她的提高了跳跃的频率。变化虽然微弱,但是,两个人都能够感觉出来。
只有二楼走道右侧末梢的那个房间的门开着,整个楼道除了轻微的音乐声没有任何来自人们口腔制造的噪音。这里的气味更像小时候春天的桃花园。他感觉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走进雅间,一个年轻的女士站在门边,室内的门边。桌子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中间是个火锅。谢谢。身后是她的声音。随即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他走向左边拉开座椅,她悄悄的坐下。谢谢,轻微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而他却听的清清楚楚。随即,他在对面坐下。桌子是中等型号,应该是专门为今晚换上的,两边也各自只有一张椅子。桌子上还有百合花,像刚刚从花丛中采摘下来,还带着细微的小水滴。那个站在门边的女子已经不在了。看着她,他的眼角已经湿润。
她举起杯,说:为新的生活从现在开始举杯!
忘掉过去,着眼现在,关注未来。这是他在和她合作的时候一次次强调的生活态度:很多人人生不顺,只是因为他们太沉迷于过去,背负太沉重的历史负担。历史只是沉淀成本,你改变不了,为什么还要继续纠缠?!
今天,她要让他觉醒,着眼未来,他能够再次创造辉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都有点微醉,躺在隔间的大床上。她给他讲了她的过去。
小时候过的很压抑。很小时,爸爸经常不在家,多数的时候都是妈妈一个人带着我。严父慈母,我一样都没有得到。完美,就是妈妈对自己的唯一要求。我一直觉得,妈妈是不是真的爱我。好多次,自己觉得学业不错,可是依然不能获得妈妈的认可,只是因为不完美。虽然妈妈口里说是为了我好,督促我做最好的自我,完美的个体。但是我却觉得,她是有意识的用这样的借口来折磨和虐待我,最终达到折磨和虐待她自己的目的。大环境将母亲从一个善良、贤惠的年轻女人,改造成一个怨妇和虐待狂、自虐狂。而“高标准,严要求”又成为她虐待我的最佳借口。
记得有次,因为妈妈的苛刻,我躲在衣橱里悄悄的流泪伤心。妈妈到处寻找,“小婷婷”的喊声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一次次的重复。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次是如此冷酷,听着妈妈揭斯底里的哀求声,我就是可以呆在那一动不动,而且,心底还有种说不出的快感、满足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因为饥饿而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在母亲床上,旁边是正在呆呆看着我,静静坐着的母亲。一瞬间,我发现母亲老了很多,额头已经有了几颗白发。皱纹也慢悄悄的爬上了她的额头。
在母亲所在的学校和生活的地方,她曾经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凭借的不仅仅只是外表,还有她的文化水平和气质。母亲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还有一个好嗓子。“如果放在今天,就是人见人爱的美女、才女”,她苦笑着开起了玩笑。
母亲是个气管炎,父亲老实巴交。小时我不是很明白,气质高雅漂亮的母亲何以能看上有点窝囊的父亲。实际上,父亲为人很友善,在我不开心时基本上都是父亲在逗我开心,安慰我。父亲有点怕母亲。父亲说,母亲年轻时也是标准的淑女一个,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恶老虎”,父亲私底下和我对母亲的绰号。
后来有一天,几个男人气冲冲的找上门来,高叫着“打死那只破鞋!”,冲着自己住的平房而来。呆在家里的父亲,沉默了好一会,紧紧地抱着被吓得直哭的我,呆呆的坐在那里。我能够感觉到滴在我头发上的眼泪泪珠。
最终,性格历来温顺的父亲还是没有忍住,拿起家里的一只一根树枝做出的木棍,挺着腰杆子,轻轻的打开门,慢慢的走了出去。那一次,我突然发现父亲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挺起笔直的腰杆,底气十足,自信满满,冷静、沉着,慢慢走出门的样子,至今依然是我心目中男子汉应该有的形象。
那根木棍是头天才出现在家里的,母亲要扔出去,父亲不让,两个人还几乎为此打了起来。
记忆中,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像一个男子汉一样站起来,走了出去。看着父亲的样子,我也胆大了,但依然小心翼翼的,躲在窗户后面朝外面张望。
那帮人还在那里吐着唾沫骂着。父亲什么也没有说,抡起木棍就是一阵乱打,适才气焰嚣张的一帮人,见到这个气势,立即如同丧家犬,四散而逃。
带着开心的微笑,揣着粗气,父亲回到家,将木棍放回门边原处。
当天晚些时候,父亲被几个穿制服的人带走,一关就是好几天,母亲想去探视却被一次次拒绝。三天之后,极为疲惫的父亲被人扶着送了回来。
再三天之后,父亲走了!母亲哭的死去活来。
实际上,母亲很在乎父亲,虽然他们之间一次次的争吵。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就不能够心平气和的和父亲说话,沟通?每一次,她都是要么用命令的口气要么就是威胁的口吻,而父亲又不买这一套。他不买账,也不明目张胆的反击,只是采取消极怠工的顽抗。你别说,类似母亲这样的怨妇,在今天也很常见。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误?社会大环境?教育模式?还是两者兼而有之?有人说,是因为我们缺乏信仰,宗教信仰是可以用来约束普通人的不少行为的。换句话说,就是道德的沦丧。他补充了一句。
她依偎着他,倾诉着。这是第一次,她对人细说自己的历史,倾倒自己内心深处的忧愁。无形之中,他抱起她,开始吻起来。轻轻的,从她的额头,到脸上两个小酒窝,再到粉红色的小嘴唇。爱是什么?就是两个孤单的心灵,通过动物性的吸引和欲望的释放与满足来相互慰藉。趴在她身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孤寂的荒岛,像个孤魂野鬼在那里漫无边际的游荡。最终,在她那里,在那片杂草从中,找到了一个可以慰藉自己灵魂的家。所以,他感觉安逸了,释放了,疲倦了,满足了。性是欲望的发泄,是冲动发威的结果。很多人将性欲的发泄当做连接影子与真实的裙带,结果却多半以失望告终。
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上你,当时犹犹豫豫,结果被晓婉捷足先登,也就只好将感情深深地埋在心里深处。有很多次我对天发誓,如果有一天我能获得你的爱情,哪怕只是短短的瞬间,我也会非常的满足,也会永久的珍惜。两个人赤裸地躺在床上,她用腿压着他的腿说。
我不明白,大家都出国了,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等你呗!你觉得值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暗示自己,再继续在这里坚守一阵。值,对于我。可对于你,不觉得亏?他知道这不是她的真话。
什么叫做亏。青山何处不能埋尸骨。难道你真的觉得人有来世不成?来世理论是当初独裁者为愚弄国民为其卖命而编造的一个谎言,一代代传承下来,直到今天居然有不少信众。如果人真的有来世,并且通过修造能改善来世的地位,那么,那些历代的独裁者为何又那么竭尽所能的搞长生不老。难道,像个枯枝似的活上百年真的那么美好?为什么不也来个早死早托生?
你想得太多了。
是呀,有时就喜欢一个人胡思乱想。就说出国这件事吧,每个打破头出国的人,口里唠叨的,不是为了孩子更好的教育,就是为了未来好的生活环境。可是,对于我这个没有孩子的老女人,美国那样的大环境也就缺少了吸引力。更多的人,还是对于国家的政治格局没有信心,老是觉得,只有美国那样的制度才能让自己睡的踏踏实实。我不在乎这些外在的不着边际的东西。
那你在乎什么?
活着每一天的感觉!
更不着边际不是。
更实在才对。很多人失望,是因为太过于关注理想啊未来呀。可是没有几个人意识到,活着的意义,最终就是一天天有意义活着的累积结果的价值评判。到了生命终结的那一天,你再来总结和寻找生命的价值,是不是就已经很晚。所以呀,多数的中国人都活的累,不是因为生活本身让他们活的辛苦,而是他们自己在给自己加压,自我造成的烦恼累积的结果。
你是说,自作自受,自寻烦恼,自我作践?
哎,有点这个意思。
那,怎么样的生活,才是你感觉的有意义?
现在这样的。有一个在乎我的男人,有一个让我开心的时刻,有一个让我挂念的家伙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蹦蹦跳跳。
有人在乎你,也有你值得在乎的人?!
对呀。人生的价值,除了自我感觉,还有对他人的价值。否则我们的存在,和那山上的野草也没太大差别。人家野草还带来环境优化,空气洁净。那些自以为是,自我为中心的家伙,就只能是污染环境的化工厂排泄物。哈哈,哈哈。她狂笑起来,开心,竭嘶底里。
有个像你这样的男人在我身边,什么都值了!她加了一句,语气深沉意味深长。看上去老于世故的她,此时此刻显得是如此的童真和纯洁。
“这就是爱的力量”,在内心深处苍剑在对自己说。再大的风雨之后,再顽强的人,实际上内心深处都有那么一片柔软的绿地,在顽强地生长和繁衍,人们再借此来抵御寒冬的严寒和初夏的暴风雨。他不知道她选择留下来的真实动机,虽然她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他相信,她内心深沉还有更大、更重要的理由没有说出来。看着她过得悠哉闲哉的日子,他觉得,估计是岁月的风雨已经磨平了她内心的棱角,她最终选择面对现实,过起这世俗者喜爱的平平淡淡的日子。不过,也有点奇怪,她应该是很有钱的,但是,她的消费虽然雅致,但却远谈不上奢华。那么,她积累那么多钱干什么?而且,她也没有提及用她的资金帮助他重新开始的话题。如果她坚持给予他在资金上的支持,他是不是该再次出发?这样的问题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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